唐吉还想再嘱咐女儿几句,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后,轻轻打开。张医生带着两个年轻的医生走进来。 唐吉挂断电话,迎了过来:“小宝他,好像又要烧起来,张医生,麻烦你给看看。” “烧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分钟,之前发没发烧,我没注意。” “走,咱们看看去。” 张医生是上京最着名的儿科医生之一,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唐吉花了大价钱,请张医生专程照顾唐宝。经过张医生的治疗,唐宝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可是听到唐宝又发起烧来,张医生的心情十分沉重,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个大疙瘩。 唐吉虽然七十多了,眼睛非常好使,看到张医生凝重的表情,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默默的跟在张医生的身后,走进了里屋。 张医生摸摸脉相,翻翻眼睑,扒开唐宝的嘴巴,看看舌头,用听诊器听了听,后来又摸摸唐宝的脚丫。他给唐宝检查了一圈后,小声说:“你们两个用咱配置的清凉膏,给小宝按摩按摩脚心和手心。先按摩十分钟,再量一量体温。唐总,咱们到外间说说话。” 两个年轻的医生,取出药膏。他俩一人握着唐宝的一只脚,涂上药膏,开始按摩脚底。看到两位医生的手法很纯熟,唐吉才算放心。他转身来到外间,去找张医生谈谈。 两人围着桌子对坐,张医生笑了笑:“唐总,咱医院是最好的儿科医院,这么多护工都训练有素,而且医院已经把最好的护理人员都调过来了。您没必要白天黑夜的都守着。您也七十多的人了。” 唐吉苦笑一下:“小宝是我的心头肉。我不守着他,我不放心呐。张医生,小宝到底得了什么病?” 张医生摇摇头:“唐总是明白人,我就直说了。儿童莫名奇妙的发高烧,一般是两种情况:感染或非感染性的。上京的几个大医院的检查,都表明是非感染性的。我们所作的检查排除了肿瘤…” “张医生,你直接说小宝是什么病?” “这个,这个病就叫不明原因发烧。不过一般是三十八度多,像小宝这样超过三十九度的,很少见。” “张医生,我不要听什么不明原因,我要知道病因是什么?怎么好好的孩子,突然就发烧病重了?这么大的医院,这么先进的技术,连个病名都定不了!什么叫不明原因发烧?!” “唐总,您别着急。病因我们还在找。经过咱们的努力,已经排除了非常多的致病因素,不过,剩下还有很多因素导致发烧。比如,幼年特发性关节炎、川崎病、结节性多动脉炎、结节病、系统性红斑狼疮、亚急性甲状腺炎、抗磷脂抗体综合征,这些都能引起持续高热。要找到真正的病因,我们还需要时间。”张医生不愧是大专家,他一口气说了好多病因。 换作一般人,可能会被张医生的渊博知识所折服。唐吉听了他报出这么多原因,一小股怒火从心底里冒起来。 他心想:我孙子都烧成什么样了,你还用排除法?你这么一项一项的排除,等你排除完了,我的小宝也烧坏了。什么国际着名专家,都他妈的是浪得虚名。 不过他脸上不动神色,话也很客气:“张医生,你是国际公认的大专家,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病因。小宝生来身体弱,经不起折腾,治疗要快啊。” 张医生点点头:“看看效果吧,如果这清凉膏,还不管用,我们就要更改方案,认真考虑考虑下一步如何做了。” 他言下之意,对这病毫无把握了。 说到这个地步,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等着两名年轻的医生。 过了大约一刻钟,两人出来,脸上挂着喜色。一名医生笑着说:“张老师,清凉膏管用了,原先病人的体温是三十九度五,现在降到三十九度一了。” 唐吉高兴地一拍桌子:“好,真是大专家,药到病除啊。这个清凉膏早一些用上就好了。” 张医生听唐吉有责备的意思,就解释说:“清凉膏是我院的独门绝技,其清热降火的功能太强大,我们怕小孩子承受不了,不到紧急时刻不会用的。” 唐吉听得有道理,不住地点头称赞:“这个我懂,儿科用药需要慎重。张医生老成持重,不像有些医生,一顿猛药,病治好了,孩子也被副作用伤到了。” 张医生轻笑几声:“唐总比我说得好。唐总,既然小宝的体温下降,说明药已经见效,那就有希望了。这样,我再去看看检验科的结果,再查查病因。小宝这个病例很特殊,值得好好研究,我已经请了好几位学术权威,来会商病情。这种莫名发烧,要是研究清楚了,可以写一篇好文章哩。” 唐吉心里暗骂书呆子,只惦记着写文章,嘴里却客气的很。 目送张医生等人离去后,唐吉进了里屋,躺在小宝身旁的床上,摸着小宝的手,开始闭目养神。他摸到小宝地手心,那里仍然很热,只是不像刚才那么灼热。他想药物完全发挥作用,总得需要些时间,只要见效就好。 慢慢地,唐吉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这里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只见华灯初上,路上的车流如川。来来往往的车辆,排成好几大流,车灯都亮起来,有的闪耀着白色的大灯,有的亮着红红的尾灯。灯光交织,似乎在提醒大家,天黑了,该回家了。 于是,整个上京的街道都充满了回家的味道。 唐吉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感叹自己的不幸:几十年的呕心沥血,在商海里喋血拼杀,创立了亿万资产的商业帝国,在外人眼里自己是风云人物,而此时此刻,他连家的感觉都没有。 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自己有不少的庄园豪宅,可是那里面除了佣人就是保安,没有几个是亲人。儿女为了争家产,彼此明争暗斗,搞得家里一团乱麻。 真正能与他心贴心的,只有这个乖孙子唐宝。 可是唐宝病了。 这几天,爷俩的家就是这两间套房,还是医院的套房。无论它被装饰的多么豪华,多么耀眼,依然掩盖不了消毒水的味道和楼道里传来的病人时断时续的呻吟声。 唐吉太累了,闭上眼睛迷糊了一会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在梦里,他背着唐宝,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他四下里看看,好像是一座禅林。 到了禅林门口,唐吉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喘粗气。唐宝嚷着口渴,要水喝。唐吉摸了摸口袋,现金、银行卡和手机什么都没有带。 他苦笑起来:亿万身家的我,身上竟然翻不出一块钱来,给小宝买水喝。 唐宝口渴的厉害,很快他的嘴唇干裂,渗出了血丝。他的嗓子哑了,彷佛三夏时节被酷日暴晒后的小鸡,扇动着小翅膀,吱吱吱,哀鸣着到处找水喝。 唐吉心疼孙子,顾不上休息,背起小宝,向禅林大殿跑去。他想问禅林里的高僧大德要些水来。 跑了没几步,就来到了大殿。大殿里香烟缭绕,酥油灯摆满了整个大殿。可是殿里没有一位僧人。唐吉高声喊:“大师,快来救人。”他连喊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他焦急万分时,哒哒哒哒,一阵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起。大殿下面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僧人。他手持一把木勺子,舀起荷花缸里的水去浇灌院子里的花。 唐吉就像看到救星,背起唐宝来到僧人面前。他哀求那名僧人给点水喝,他的孙子快渴死了。僧人看了看唐宝,叹了一声:“好好的娃儿,病得这么重,来,喝吧。” 他用木勺子,从荷花缸里盛了些水,递给唐吉。那水是墨绿色的,上面还飘着些虫子的尸体。被僧人戏弄,唐吉的眼里闪着小火苗:“大师,这是脏水,喝了会生病的。” 僧人笑了:“常人不能喝,病人可以喝。这一勺子水,共有四万八千虫,专治小儿失魂风。” “哼,大师也知道这里面有虫子,还有四万八千虫。这么多虫子,什么病也治不了,喝了会要人命的。” 僧人哈哈笑起来:“唐施主,愿意喝就喝,不愿意喝就另寻他处。贫僧这里只有荷花水。” 唐吉气不过,想去他处寻水。背上的唐宝又嚷起来,吵着要喝荷花缸里的水。唐吉没有办法,就求告僧人:“难道你自己平时就喝这水,我不信。大师,我出来的急,忘记带钱了,这样,我看咱们这里的山门破旧了,我出十万修缮修缮。只求大师给孩子找点干净的水喝。孩子,快渴死了。” 僧人什么也没说,还是把那勺子脏水一递,示意唐吉喂小宝喝水。 唐吉再也忍不住了:“把你的污水拿开,别挡住我的道。小宝,咱们走,到别处找水喝。” “唐施主,紧迫时,脏水也能救命。那些深陷绝地的人,比如困在矿道里的可怜人,他们想喝一口脏水也不一定能喝的上。” 僧人说完,一口喝干了勺子里的脏水,还从嘴里摸出一小片红红的荷花花瓣。他轻轻一丢,荷花花瓣飘飘荡荡,在空中飞舞。 唐吉看到僧人喝了脏水,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僧人笑了:“唐施主不愿意喝荷花水,那不如早归,禅林不是你待的地方。”说着,他用手一推唐吉。一股大力,将唐吉推向大门,就到了禅林的大门外。大门随即紧紧关闭。 多少年了,唐吉都是备受尊敬的,今天突然受辱,他怒不可遏。唐吉要看清禅林的名称,打算买下这座禅林,把僧人赶跑。朱漆的大门上有一块匾额,匾额吊在很高的地方,上面的字模糊难辨。唐吉的眼睛有些老花,眯着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楚一个“慈”字。 他的眼睛越来越花,为了看清字体,就仰着头,向后退了退。不料一脚踩空,从台阶上重重地摔了下去。他记得门口有八九级台阶,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伸手乱抓,双脚乱蹬,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不好,唐吉摸到唐宝的胳膊滚烫。他扭亮了床头灯,看到唐宝的脸色发白,口里还在喊:“渴,爷爷我要喝水,爷爷,喝水。” 唐吉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然后起床给唐宝倒水喝。他扶着唐宝坐起来,喂唐宝水喝。唐宝的嘴唇干裂起皮了,就像梦里梦到的一样,有血丝渗出来。唐宝喊着口渴,却一口水也喝不下。 唐吉哄他:“小宝,这是你最喜欢喝得逸云水,我还放了些蔗糖,你再尝尝。” “我不喝,有股子怪味道。” “好,我给你倒原装的,这次不加糖了。” 等唐吉拿过瓶装水来,小宝又昏睡过去。唐吉摇醒他,喂他喝水,他这次喝了一大口。 唐吉高兴起来,喝水能排毒,多喝两口说不定就退烧了!他继续喂唐宝喝水,而唐宝这次不但没有喝,还小嘴一张,连喝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唐吉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张医生带着好几个人走进来。大家一齐动手收拾,张医生为小宝检查身体。检查完后,张医生又让其他几人过来检查小宝的身体。等大家都检查完,张医生才对唐吉说:“唐总,这是我请来的几位专家,都是享有盛誉的国际名医。” 张医生一一介绍,唐吉勉强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他抱着歉意说:“大家辛苦了,深夜搅扰大家休息,实在是过意不去。” 里面有一位黄文专家,笑着说:“唐总说笑了,现在才八点多,算不得深夜。张宏老师下午就召集我们来开个病情研讨会,结果大家都忙,刚刚聚齐,了解情况后,大家直接来这里了。” 唐吉问:“黄医生也是儿科专家?恕我孤陋,真不知道呀。其他的几位,好像也不是儿科的吧。” “唐总,黄老师专攻内科,是治疗发热的专家。他这是推了好几个病号,专程赶来给小宝看病的。他们有的是传染科的,有的是肿瘤科的。” 唐吉重新与黄文握了手,感激地说:“幸亏您来呀,要不我都六神无主了。我早该想到,不应该只请儿科专家,其他科的专家也应该多请呀。您看,我孙子的病应该怎么治疗?” 黄文笑眯眯地看着各位专家,又望望张宏医生,发现大家都在轻轻地摇头。 张宏说:“黄老师,我是无能为力了。下午我已经把压箱底地功夫都用上了。可是小宝的烧只退了一点点,就退不动了。我没招,才把您和诸位专家请来的。您也看到了,小宝的体温快四十度了。您赶紧救救他。” 黄文摇摇头:“张医生、唐总,小宝的病历我看了,刚才我也仔细检查过了。说实话,换我来治,还要用你用的那些退烧药。嗯,我的意思是,张医生的用药没有问题。” 唐吉听了很不爽,心想:张宏,他花着我的钱,找你们来不是为孩子治病,而是为他开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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