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等人忽然出现在酒肆门口,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齐修一身红袍,长身玉立,十分惹眼。但更为突出的还是白纱缭绕,仙姿玉貌的方众妙。 她朝聚集在大堂内的众人略微颔首,表情清冷,幽邃的眸光缓缓落到史正卿身上。 史正卿搂着两名娇媚女子慵懒地往椅背上靠,狭长双目睨视着方众妙,薄唇微微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文人知晓他的喜好,立刻说道:“九千岁,我们这里可不欢迎朝廷的鹰犬。”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齐修却已经习惯。他名声如此差,全都拜这群只知道耍嘴皮子的文人所赐。 传召的太监连忙开腔:“九千岁,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您快随奴才走吧。” 齐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方众妙。 方众妙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你可以走了,我找到了新的肉盾。回头把钱塘江里的浮尸捞出来,他们不是流民,这桩案子牵连甚大。” 用完就丢,方众妙你可真行!齐修冷笑,依旧不动。 方众妙斜睨他,露出几分不耐,他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史正卿一眼,拂袖而去。 方众妙既已经卜出泰卦,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连老天爷都干不过方众妙,那些杀手自然也拿她毫无办法。 方众妙转眼瞥向卫英彦,摆摆手,“你也可以走了。” 卫英彦:……我现在倒是能理解齐修那厮的心情了。少夫人您是懂得过河拆桥的。 卫英彦深深看了史正卿一眼,追上齐修。 龙图用腹语低不可闻地说道:“主上,您别撵我。他们喝的酒闻上去很香,勾得我馋虫直冒。我进去喝几壶再走,保证不耽误您的事。” 方众妙转头看他,耳语道,“我没想撵你走。你先告诉我这人是谁。” 龙图:“四明史氏嫡长孙史正卿。” 已经翻看过大周野史的方众妙自然知道“四明史氏”这四个字的份量。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流转的眸光轻轻扫向史正卿。 心声幽幽飘过:【头角峥嵘,满身傲骨,我早该猜到他就是考上状元又主动辞官的史正卿。傲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最大的缺点。他的得失成败,皆因一个“傲”字。】 史正卿略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微眯的眼里闪过不悦的光芒。 这女人身上的古怪虽然值得探究,但性情狂妄浅薄,不知天高地厚,着实令人生厌。 龙图看出史正卿能听见主上的心声,却也没多少担忧。在这世上,谁能叫主上吃瘪? 他抬脚往酒肆里走,乐呵呵地说道:“小老儿我今日要敞开肚皮喝个够。” 喝到狂醉,晚上才好提刀杀人! 斜角里冲出一个店小二,呵斥道,“哪儿来的叫花子,快滚!” 一个文人嘲讽道,“连九千岁都进不了我们这儿的门,你一个乞丐怎么敢?识相的自己走,不识相的我们派人把你丢出去!” 龙图半只脚跨进门内,半只脚落在门外,松垮的眼皮微微抖动。娘的,原来比毒发更难受的竟是克制打人的冲动。 史正卿把酒杯放在桌上,怀中的佳人立刻为他续满。他支着额,笑着问方众妙:“你是哪位?” 方众妙屈膝行礼:“方辰子之女方众妙。” 厅堂内把酒言欢的文人雅士们寂静下来。史正卿轻浮的笑容立刻变作阴冷的厌恶。 “原来是那妖道的女儿。你来做什么?余飞翰是在江里失踪的,可不是在我们这里不见的。” 这句话散发的恶意比四周的酒味还浓。四周的文人们陆续发出嘲弄的笑声,还有几个醉鬼口无遮拦地调侃道,“怕是想找别的男人排遣寂寞了。” 方众妙脸不红,耳不热,直接说道,“我来请你去宁远侯府当西席。” 史正卿故作惊愕,随后便拊掌而笑。下一瞬,周围的人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有人提高音量说道:“彦回(史正卿的字),我没听错吧?她说她要请你宁远侯府当西席。哈哈哈!” 有人嘲讽:“她还真敢开这个口!” “哪儿来的无知妇人!从小没有爹娘教吗?” “她爹方辰子能教她什么好东西?”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 “彦回,这事够我笑上一整年的!” “哈哈哈!” 整个酒肆都回荡着这群人嘲讽的大笑。过往的路人也被吸引了视线,好奇地看过来。 杀手们藏进人群暗中观望。看这样子,方众妙很快就会被史正卿撵走。动手的时机很快就能到来。 黛石和余双霜气得脸颊通红。 龙图坐在门槛上,默默脱掉自己的烂布鞋,伸出两只脚。难以形容的恶臭令这群文人纷纷捂住口鼻,哄笑声戛然而止。 方众妙赞赏地看了龙图一眼,悄悄屏住呼吸说道:“史公子,你想改变朝局,可你没有能力。你想荡平乱世,依旧没有能力。所以你选择逃避。” 史正卿撩起怀中佳人的发丝,轻轻挠着自己高挺的鼻。发丝间的幽香让他好受许多。 他看也不看方众妙,更不曾理会她的激将之语,这是完完全全的蔑视。 方众妙微微一笑,说道:“史公子,若我可以改变朝局,荡平乱世,你能来我宁远侯府当西席吗?” 史正卿用指尖缠绕发丝的动作顿了顿,面色终于有所改变。他看向方众妙,眼睛微微一眯,然后又纵声大笑起来。 为了配合他,周围的文人们也都拍着桌子嘲笑不止。 龙图脱掉自己黑黢黢的袜子,往厅堂里一甩,闹哄哄的嘲笑声立马变成此起彼伏的咳嗽。 史正卿这方的声势瞬间弱了下去。 史正卿推开怀中的两位佳人,朝一旁的小厮瞪了一眼。 小厮连忙捏着鼻子跑上前,用两根指头捏住龙图的袜子,撒丫子跑进后厨,一股脑地塞进大火熊熊的灶台。 史正卿这才浅浅吸了一口气,轻蔑地说道:“方众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建议你前方右拐,直行半里路,去回春堂叫大夫帮你诊个脉。你怕是得了失心疯。” 方众妙展开双手,语气平淡:“史公子,我只问你,若我做到了,你可愿来侯府当西席?” 史正卿静静看她一会儿,戏谑地说道:“若你做到了,我全副身家都倒贴给你。我不但给你当西席,我还为你们余氏宗族的孩子免去所有束修,笔墨纸砚的钱我全包,用最好的。大周数得上名号的大儒,我全都请来给他们授课,一天一个,不带重样。” 立下如此重诺是因为他知道,方众妙根本做不到。 方众妙忽然拊掌,声音洪亮地喝彩,“好!史公子果然是当世豪客!那我们就说定了。” 史正卿满脸都是轻蔑和不屑,甩手道,“等你改变了朝局,荡平了乱世,再来找我兑现承诺吧。现在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是你一个无知妇人该来的地方!” 一旁的几个文人立刻帮腔,“快些走吧!” “把这个乞丐也带走!” “彦回别理她,咱们来下棋。今日的彩头是画圣的《山居图》,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周围的人起了兴致,纷纷拿出钱袋子,呼和道:“我们也小赌一把。来来来,都来押注。” 两位佳人立刻拿来棋盘和棋子,摆放在桌上。店小二举着扫帚冲上前,意欲赶客。 外面潜伏着数不清的杀手,方众妙怎么可能会走?她瞟了黛石一眼,黛石立刻把店小二制住。 方众妙牵着余双霜的手,缓缓走入厅堂,淡淡说道:“我也来押一注。” 三枚铜钱抛上半空,被她的手背接住。 心声呢喃低语:【此卦名为原神休困,看来史正卿会输。】 想罢,她将一个铜板抛到棋盘上,笃定道,“我押史公子输,若史公子真的输了,我不要你们的银子,只要史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然后齐齐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方众妙。 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可知道彦回的棋术是什么段位?” 方众妙淡淡回答:“我不用知道他的棋术是什么段位,我只知道,此局他必输无疑。” 酒肆里一片寂静。 片刻后,史正卿搂着两个娇媚女子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他轻轻摇头,不无讥诮地说道:“若你输了,我要你把宁远侯府的匾额取下,挂上我给你定制的一块,上面会用烫金大字写下这样一句话。”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在洁白宣纸上落下龙飞凤舞的字迹——我爹方辰子是个祸国殃民的妖道。 若匾额真的挂在侯府大门上,方辰子的身后名就全都毁了。说不得几百年后,史书上也会用这句话对他进行评判。 此乃奇耻大辱!如果方众妙敢答应,方辰子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但方众妙大步上前,跪坐在棋盘边,伸手邀请两位对弈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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