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翡儿刚午睡便被叫醒, 只听见绿枝说荣妃想见她,她懵懵中就被穿上外衣,旗头来不及戴上, 只是简单挽髻,她也晓得不能让荣妃久等,发髻弄好后穿上绣鞋便出去了。
荣妃已经在外间,坐在她房中的铺坑上。
“娘娘吉祥,让娘娘久等了是我的不对。”
荣妃方才进来时已经细细打量一番佟常在房中的内饰,她还没侍寝承宠过,她房中的一切东西除开内务府给她的常在份例应是她从家中带来, 佟家也并不是小门小户, 家境贫寒, 所以佟常在屋内的东西看着也精致贵重,她隔着那镂空雕花木罩瞥了瞥她的里间,的确供奉着一小小佛堂,佛堂前的金砖地板上放着两个柔垫, 应是她平日里跪佛才放的垫子。
连这炕上的炕几上面放着一盘子,盘子里放着几串佛珠, 金丝檀木佛珠,绿松石佛珠等数珠串。
“妹妹入住钟粹宫这么久,住得还习惯, 吃得可好妹妹想吃什么, 告诉膳房那边的奴才, 你毕竟是刚进宫的常在,他们若是轻待你,你可过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惩诫那些奴才。”
林翡儿连忙道“娘娘, 我一切都好,娘娘宅心仁厚,我住在钟粹宫只觉十分舒适,膳房的人不曾轻待我。”
荣妃满意地点点头,还算安分,若她仗着是皇贵妃的妹妹在钟粹宫摆架子,她可容不得她,“妹妹,本宫听说你近些日子都是吃素,这还没到浴佛节,你怎么吃起素来了,可是宫中荤食不合你胃口”
“回娘娘,并非是宫中荤食不合我胃口,只是我喜吃素。”
荣妃听她说喜欢吃素,不管怎么说,他人喜好,她不好直接干预,况且佟常在吃素也不影响他人,膳房那边也能给她供应膳食,这宫里自然是肉食更不易得,位份低的答应每个月的份例也只有猪肉三两,羊肉十盘,鸡鸭各一只,要想吃多点肉食,还得看得不得宠,不得宠的小主,膳房那边的奴才可不会给你份例外的肉食。
“你既喜欢,本宫也就不说什么,本宫只是怕奴才们轻待你,才过来问问。”
“没人轻待我,多谢娘娘关心,我在钟粹宫过得很好。”
“那就行,没什么事,本宫先走了。”
“恭送娘娘。”
送走荣妃后,林翡儿也已无睡意。
先前在佟府过年时,她在家难得学起女红针黹,从绣一朵花开始,最擅长针线活的红叶亲自教她,绣了十几天后,她绣的花样慢慢能成型,针线不再歪七扭八。
既无睡意,她又闲着,便让绿枝把春藤小箩拿出来,那里面放着她做女红针黹的工具。
“小姐,这金线快没了。”
如春从外面进来,听到绿枝叫小姐,纠正道“绿枝,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叫小姐,要叫小主,规矩要正,不要乱了规矩。”
“是,我记下了,如春姐姐。”
“这金线,常在的年例只有六绺,这个月我们已经从内务府那边领了一绺,小主,金线得省着点用。”
“是,我知道了。”
如春进来一会儿又出去忙活了。
绿枝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我都叫了十几年小姐了,哪能一下子就改口,我刚才是脱口而出,小姐,不对,是小主,小主,你不会责罚奴婢没改口吧。”
“不会。”
“还是小主体恤奴婢,不过如春姐姐说得对,这金线不易得,我们得省着点用,不过奴婢觉得小主的绣工越来越好了,瞧绣的这一圈,真好看。”
林翡儿晓得她绣工水平是怎么样的,远比不上她们,绣的图样也只是简单简单的那一种,复杂的还不会,她轻轻点了点绿枝的额头,笑道“就你会取笑我。”
她原本想用金线缠一圈,正好在袖口处露出来,她姐姐的生辰快到了,她想给她姐姐亲手在素净的旗装上绣一些纹样,不过听如春说常在份例里的金线不可领多,这一绺被她用了小一半了,她就顺着绣完吧,都已经在袖口缠了一半了。
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平静,有空便过去承乾宫跟她姐姐说说话。
四月初,皇上回宫。
林翡儿在皇上回宫前两日病了,发烧咳嗽。
佟佳语雁过来探望她,说道“你可是晓得皇上回宫了,故意把自己折腾病了,这样可以躲过侍寝”
“姐姐,我不敢,我也不知我为何会生病,许是夜里着凉,我佳氏在出巡途中就被诊出有了身子,且是快三个月的身子,在出巡前就怀有身子,只是章佳氏自己并不知道,回宫时,她肚子已经开始微微显怀,都说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定,章佳氏回来已经是三个月零五天,肚象趋于稳定。
要说章佳氏三个月都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子,怕是假的,她故意不告知,随着皇上出行,怕是有人趁着前三个月胎象不稳定,在宫中要害她,干脆跟着皇上出行。
这后宫孩子是越来越多,仿佛人人都能生,佟佳语雁只盼着她们佟佳氏也能有一个孩子,最好是阿哥,梨尔这一病,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侍寝。
林翡儿不知佟佳语雁心中所想,她的确是病了,清醒一个时辰就觉得疲倦,头晕晕沉沉的,等如春将她姐姐送出去时,她便躺下来了。
“小主,你睡一会儿吧。”绿枝替她掖好被子。
“嗯。”
林翡儿躺下去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后只觉得她房间内好安静,比往常安静,静到她感觉外面没人,外面应该有人才是,碧荷跟红叶没干活的时候常常在外间,她们平日不喜欢到钟粹宫那排庑房,说是在庑房,常常有人进进出出,窸窸窣窣,她们若是睡在里面都不能睡个整觉,时常被说话声吵醒。
林翡儿起来,趿了鞋,披头散发地走出去,一走出里间,她便见到坐在铺炕上的人,她愣了一下,心想怪不得这么安静,然后开始行礼,直接跪下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康熙闻声看过去,见到二表妹柔顺的黑发直接散着,一张小脸素净又苍白,身上任何饰物都没有,穿的还只是淡月牙白色的衬衣,外衣没穿,鞋子也没穿好,后脚踝直接露出来,踩着鞋后根。
康熙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二表妹未免太清瘦了,那衬衣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把她给吹倒,佟家是没给她吃食嘛,身形只有薄薄的一层。
如春等人在一旁可是急坏了,恨不得将衣衫不整的小主拉回去,怎么能就这样面圣,可是皇上在这,她们又不能乱动。
“起来吧。”
林翡儿站起来,瞥见如春焦急的深色,一直朝她眨眼,示意她身上的衣裳,她低头看看自己,其实她觉得除了头发散着,并无不妥之处,不过这毕竟在古代,没穿外衣可能在她们看来是衣衫不整。
“皇上,臣妾回屋换身衣裳。”
“去吧,天冷,表妹穿少了。”
如春跟绿枝这才跟着她进了里间,重新给她穿上外衣,旗头戴上,步摇跟耳坠也都往上堆叠,两人虽然慌张,但动作还是有条不紊的,皇上就在外面,她们也不敢乱说话,只是忙活。
半刻钟后,林翡儿才再次走出去,站在离皇上两步远的位置。
康熙瞧过来,二表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缠枝牡丹花纹的缎褙,里头是立领白绸桃红滚边中衣,袖口处用银绣线绣出,连脚下都穿着精致的绣鞋,唇上也抹了口脂,增添了几分气色。
康熙竟觉得还是她方才素净简单的样子更好看一些,剪水秋瞳,娇娇弱弱,像是春雨过后刚开花的百合娴静纯洁。
林翡儿不知皇上怎会过来她这边,皇上不说话,她也不开口,安静站在一边等皇上开口。
“朕听说二表妹病了几日,过来看看表妹,身子可好一些”
“回皇上,臣妾还没好,这两日还是觉得不舒服。”
“请太医看过了”
“看过了,这两日正喝药。”
“二表妹,你离朕那么远干什么。”
林翡儿挪近一点,“皇上,臣妾这两日夜里还咳嗽不止,伴着发烧,臣妾怕把病气传给皇上。”
“你倒是懂事,住在宫里,可住得习惯”
“臣妾挺好的。”
一问一答,一板一眼,林翡儿跟皇上统共就没见过几次,话没说上几句,自然是不熟悉的,她稍显拘谨,寻思着皇上什么时候走,他在她房中待了多久。
“好好养病,朕先回去了。”
“是,恭送皇上。”
皇上一离开,林翡儿就忍不住问皇上几时来的,如春说皇上来了好一会儿,先前坐在炕上看书,坐了快两刻钟。
“小主,下次你别莽莽撞撞地出来,要衣着整齐才可出来,皇上若是有心怪罪下来,小主可是会被问责的。”
林翡儿说她记下了。
皇上过来她房中待了许久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不胫而走,林翡儿生病,便不用过去承乾宫请安,不过倒是有人过来看她。
定常在是其中之一,还有同住在钟粹宫的温答应,她们过来后,她与她们闲聊一会,她们也就离开了。
林翡儿这一病病了许久,皇上回宫一个月后,她还病着,绿头牌一直没挂上去。
五月二日,酉时三刻,天快黑下来,只余一点点光亮,各宫的奴才都鲜少在此时还在外面晃荡。
乾清宫。
“皇上,今日可要翻牌子”
敬事房的太监吴公公在皇上用完膳,还在净手时,端着银盘过来,跪下高举银盘,小声问了一句。
“佟常在还病着”
“是,佟常在还病着。”
吴公公虽然疑惑,但也还是如实回道。
倒是一旁的梁九功心里一激灵,这可是皇上第一回问起佟常在,佟常在是皇贵妃的亲妹妹,这宫里的人都在注意着佟常在何时承宠,何时侍寝,不过眼看着佟常在进宫也有三个多月,先碰上皇上出巡,后又生病,一晃便过去三个月。
皇上平日里鲜少在翻牌子时问起哪位嫔妃,这佟常在可是要得宠了
梁九功想着往后他见到佟常在可得小心一点。
“梁九功,你明日过去太医院问问太医,为何佟常在的病迟迟治不好。”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让粱九功反而为太医们捏了一把汗,不过也是,佟常在若只是小病,这治了一个多月还没见好,这宫里的太医几时这般无用,他连忙应是,抬头时见皇上翻了皇贵妃的牌子。
其实林翡儿不是不想自己病愈,只是这古代生病只能喝些熬煮的中药,她倒是烧退了,不过这喉咙一直发痒,到后面还发炎发红,直接让她的嗓子沙哑,还让她不停地咳嗽,药断断续续喝了一个多月,润喉的枇杷膏也化水喝了,她这嗓子依旧没好,老有痰瘀。
好在只是嗓子还堵着,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能吃能喝能睡,反正她也不想侍寝,这喉咙反而还帮她一次,都说皇上是万金贵体,后宫小主嫔妃若是有点小病小疾,都不能侍寝,甚至不能近皇上的身,就怕把病气传给皇上。
她这几日给她姐姐绣的新衣也快弄好,虽然是绣工一般,不过胜在心意。
她姐姐生辰在月底,还赶得及。
“小主,刚刚小石子说六阿哥昨夜突然呕吐不止,荣妃昨夜一夜没睡,守着六阿哥。”
在她做针线活时,绿枝从外面进来,跟她说了这个消息。
林翡儿抬头,她想起历史上的六阿哥胤祚的确早夭,好像是六岁便夭折病逝了,六阿哥被荣妃抚养,住在前院那边,她平日里鲜少去前院,反正她住在钟粹宫三个多月,只见过六阿哥一回,当时六阿哥在院子里骑在一名太监背上,那太监用手爬地,驮着六阿哥在院子里玩,那会儿六阿哥哈哈直笑,还是活泼康健的样子。
“六阿哥几岁了”
“好像是六岁。”
林翡儿心想应该是今年了,她自个还病着,自然不能过去看六阿哥,她放下针线,过去小佛堂那边为六阿哥祈福。
六阿哥胤祚的确是病了,先前太医过来后院看她,这两天一个又一个太医过去前院给六阿哥看病,林翡儿在后院这边只是听到绿枝她们说六阿哥情况不大乐观,每日抄写佛经的时辰变多了,盼着六阿哥能好起来。
只是她在后院时不时听到坏消息,先是六阿哥吐血了,后是六阿哥人变得迷糊了,说是意识不清,连皇上跟德妃他们都过来看六阿哥,她姐姐也过来探望,顺道过来看她。
“姐姐,六阿哥他怎么样了”
“你啊,你自己还病着,先把自己顾好再说。”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太医怎么说,六阿哥他还能医好吗”
佟佳语雁面色平静,六阿哥不像是能医好的样子,东西都吃不下了,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短短几日瘦了好多,当初六阿哥生下来时,皇上龙颜大悦,直接赐名胤祚,一个祚字可以看出皇上当初有多喜欢这个孩子,谁都知道祚字可是有皇位的意思。
皇上当时说是胤祚二字来自明史第六十三卷民安物阜,时和岁康,上奉万年觞,胤祚无疆,六阿哥的出生是给大清带来福气,六阿哥是有福之人。
许是这名字取得太重,反而压不住这孩子的命。
佟佳语雁对六阿哥的病重并无太多触动,这宫里孩子生得多,死得也多,不是谁都值得她感伤落泪,更何况这是德妃的孩子,又是荣妃抚养,只是她这个妹妹善良,一听救不活,顿时感伤。
“六岁的孩子,我上个月还见到他,他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孩子本就脆弱,你别多想,好好养病,荣妃那边,你就别过去了,这阵子事多,你又还病着,就好好待在后院,别出去了。”
这六阿哥若真的走了,皇上平时对这个孩子又多有喜爱,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召人侍寝,她这个妹妹估计这阵子是承不了宠。
佟佳语雁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能静观其变。
果然,五月十四日,六阿哥从三日发病到十四日,病了十来天,人就走了,咽下最后一口气,六阿哥走的时候,当时德妃跟荣妃她们都在,据说德妃直接哭晕过去。
生命无常,林翡儿还是为此难过。
钟粹宫上下都挂上白布,钟粹宫的主子跟奴才们在六阿哥走后几天都是穿着素净淡色的衣裳,因六阿哥先前无病,短短十日就急病骤逝。
皇上觉得荣妃照顾六阿哥不周,罚了荣妃半年俸银,又将近身伺候六阿哥的几个奴才直接赐死,据说有八个。
钟粹宫整个五月都笼罩在阴霾之中,气氛沉闷低迷。
林翡儿也没想到六阿哥的死还会导致这么多人跟着丧生,皇权之下,人好像是被一个套圈箍着脖子,始终不能自由自在地呼吸,随时有丧命的可能。
“常在小主,你近些日子忧思过度,还请小主要平心静气,要有平和之心方能病愈,正所谓脾在志为思,小主思虑过多反而会伤脾胃,进而食欲不佳,微臣给小主开几味药,不过这病好不好,更在于小主,小主凡事要想开一些。”
“谢谢太医,我知道了。”
林翡儿原本快病好了,不过这两日又病重了一些,浑身乏力,如春着急,擅自为她请来了太医,她晓得其实自己没什么大病。
这宫里的小主嫔妃每回请太医都是有记录的,任何病症也都是记在她们的病历档上的,林翡儿不想有这么大的动静,她的病其实不严重。
等太医走后,她把如春叫进来,屏退其它人。
“小主,你有话跟奴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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