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一定保密,我就告诉你,”我扫一眼图片,才不在意刘富宽所说的文字呢,只喃喃地说,“将典故注入风物、景点或品牌,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什么稀奇的?仙踪林不也像爱丽丝游仙境那样引入了一个兔子带领茶农去会几个神仙的传说吗?”
“也到是,品牌的趣味性就是这样搞起来的,”他定睛看着我,“保密?什么事情要那么神秘兮兮的?”
“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好吧!随你,”他回答道,发誓保守秘密。我告诉他小里村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是发生在我身上,越迷惑越深陷其中。
“你叫我帮忙,我就猜到是为找小里村的资料了,你对小里村真是紧追不舍啊!刚入学时你看的半张报纸上那则寻人启事其实我也看了,都是好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除了你,谁还会去在意它呢?”刘富宽继续拿起书来看,头也懒得抬起来。
“我想知道那女孩失踪的真相,”我回答到:“快,别再说了,也别再看什么神话不神话的,和我一起把旧报纸搬出来,我慢慢告诉你我的发现吧!”于是我夺过他手里的书放回架子,要他和我到仓库里挪开资料箱,再把下面的旧书报一捆捆抬出来,先找到1996年8月16日的三种报纸,在里面发现了相同的那则寻人启示。
“好奇怪的事情!”我说:“不知道你有发现没。”
“你是说这寻人启事里的照片吗?”他问我。
“是的,你看第一张因为油墨受到摩擦,完全看不清了,”说着我递过那份启示给他看,“这一份上的应该是被报夹夹坏的,照片不在了,”我又递过一份到他手里,“这上面呢?你看看。”
这一份上的图片完全因为纸张折皱的原因,人被印得面目全非,双眼的距离被扯开很远,一只被拉到头顶的眼框让油墨盖成黑色,仿佛本身就没有眼珠子似的,右边嘴角也被折印到耳根上去,鼻子和另一面耳朵完全没有印出来,仿佛那里本身就是一个大窟窿。
“啊——”他惊讶地把报纸扔在桌上。
“你害怕了?”我反而笑着问。
“去,这有什么好怕的,好奇而已,”刘富宽重新拾起报纸来看。
我把三份报纸上的启示并排放在一起:“这些失误都很巧合地出现在照片上,这一份,照片上的油墨被磨掉了,可是围绕在它周围的文字还是清晰可见,这一份,被报夹刮掉的刚好是照片,这被印刷扭曲的图片扭曲的纹路也没有跟着皱折走,仿佛皱折是后来折的。三份的照片看不清的原因都不一样,这是人为的吗?还是巧合?”
“要是人为的,怎么不干脆连整个寻人启事一起毁掉。还用费那么大的心思吗?”刘富宽说,“莫非是灵异事件?”
“别吓我,要不再找找吧!看看小里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把那三份报纸收起来,开始约定好,他往1996年8月16日之前找,我从这日期之后查,他似乎比我更兴趣盎然。
天渐渐落下帷幕,周六不上晚自习,其他同学都到校外玩耍去了,整个新教学楼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落在荒漠里的盒子,四周找不到出路,我们沉浸在查找资料的思绪全然不觉这种萧瑟和凄冷。
“小里村因去年五月的一场大火灾,火烧连营,全村几十户木楼房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去年三月发生一起入室谋杀案,一家三口惨死家中,案犯始终未能落网;去年一月,废弃的砂厂塌方,现出一个直径近两百米的漏斗型天坑,漏斗底部二十米大的洞深不见底;前年五月的某天夜里洪水暴发,泥石流淹埋了山下一户人家,大大小小十余人口没一个从这次灾难中逃脱;前年四月砂场发生事故被迫关闭,老板潜逃,也是前年三月,不知怎么飞来一敦几百米见方的巨石,摇摇欲坠地高耸在砂场前的直壁山顶上,害怕巨石会砸下来,很多工人都辞职离开了,”我一边告诉刘富宽这些在报纸上发现的灾难,一边找着之前的更多关于小里村的新闻,“但是自去年五月至今,再看不到丁点儿关于小里村的消息,仿佛它一夜之间被从地球上抹除了。”
“1994年3月28日,刘家坪小里村砂厂建成开工,这里都还有新闻,只是一个砂场的新闻,没必要把那么多照片贴出来吧!”刘富宽将一页报纸递给我看。半版报道上面排了一张剪彩照,三张工人和不同机器的合影,工人宿舍照和砂场全景。
“怪事!我在别的新闻上看到过这照片上其中三人,”于是我翻出此前摘录的新闻笔记,再用铅笔把那三个人圈出来“今年年初在广州至贵阳的高速路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五人遇难,其中叫刘全贺、胡弼和张光保的三人就在这些照片里面。”
“我倒是想起来,”刘富宽的脸色和我一样开始阴沉,他指着一张照片上的人,“这个人是我们老乡王顶云,去年夏天的时候和朋友骑摩托车,被一辆对面行来的大卡车撞翻,两人血肉横飞,当即惨死。”
“你记得我说过进校当天的一场车祸吗?”
“当然记得,你还说一个中年人在车祸中遇难。”
“那个中年人也在开业典礼上,”我指着照片,“莫非他那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才害怕得魂不守舍?车祸不是偶然发生的?如果是场有针对性的谋杀,全车只死了他一个人就说得通了,”我越想越害怕。
面对这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报纸,我们呆呆地站在原处,刺骨的恐惧感笼罩下来,似乎每一张泛黄的报纸都透着血腥和死亡,也似乎这些血腥在拖拽着我们往黑暗深处去,越往深处,越毛骨悚然也越无法逃离。
“怎么办?”我问刘富宽,他和我一样透过百叶窗帘看着阅览室外低沉沉的夜空,尽管远处的灯光照着火车南站时常呼啸而过的火车,但它不能为这夜幕带来丝毫生气与活力,与火车站相隔的堰子岭静卧于夜色之中,像一个灰暗的老人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白天来做这事情,”刘富宽回答,风吹楼前的树叶哗哗直响之后,阅览室变得异样沉寂,就连吊灯摇晃出的嘎嘎声都清晰入耳,台灯摇曳中拖出时而鼓胀扭曲时而被拉长的影子。伴随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墙和屋顶交接处,两根电线碰出几簇火花,最后那声炸响使室内的灯熄灭了。另一面操场上的高秆灯光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把阅览室模糊不清的桌椅和书架的格子撕裂成条条长碎片,整间阅览室都在随着窗帘叶片的轻轻摇摆而飘浮不定。
“快把报纸整理好放回去,我们就离开吧!”我准备去拉开窗帘,让操场上的灯光完全透进来,刘富宽开始整理洒落一地的报纸。
“啊!”他突然惊觉似的喊道,“为什么报纸洒得满地都是?”
“不会吧,我们都是放在桌上的啊!”我解释道,也许因为我们都在注意窗外、书架、吊灯和透过窗叶片的光,才没有发现报纸被洒得遍地都是的。但这更加剧了心中的恐惧,“我们还是走吧!明天再来理。”
“不行,明天一早杨老师就会来开门,我们没时间,”刘富宽说这话的时候,从阅览室到仓库的门咝呀地轻轻开了一条缝隙。我们立即把目光投射到那门里,瞬间,洒落一地的报纸、被光撕成碎条的桌椅书架、熄灭了的吊灯和呆若木鸡的我们都仿佛被紧紧钉在原处,没有风啸,没有火车驶过的哄鸣,吊灯也不再晃悠,安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可是从阅览室隔壁仓库里传来若泣若诉的呜声悲鸣把整个世界打碎后,铺天盖地扔过来,我俩再无所顾忌地夺门而出,径直跑到寝室,打开灯,方才明白了是自己在吓唬自己,相顾着对方哈哈大笑。
“得回去把报纸整理好,”喝了杯热茶缓过神来,刘富宽说。
“挨骂就挨骂吧!反正我不回去,要不等到明早再去,杨老师上班之前整理好是来得及的,”我还是心有余悸。
“那以后阅览室你也不敢一个人值班了?”
“敢吧,只是再不敢留在里面太晚!”
“要知道你这么胆小,我就懒得掺和进来帮你,”他说着,干脆心不在焉地脱了鞋子躺到床上看杂志。
“不是胆小,只是真的太吓人,”我辩解道。
“那就明日一早去吧!”说着他又悠咻地站起来穿鞋子。
“准备去哪儿?”
“到食堂看电影,今晚会放一部我喜欢的神话,看完就去打篮球,或到足球场跑步,才九点钟,懒得呆在寝室呢!”刘富宽就要出门。
我赶紧跟着喊道:“等等,我也去,”其实真怕一个人留在寝室里面。
刚出门就撞见陈永从过道走来,远远地问我们:“你俩晕跑什么?我喊几声都装作没听见。”
陈永和周雨江住在同一个寝室,他比我们沉稳得多,还记得刚进校报名的那天在教务大厅相遇,他嘴上面还搭着长而浓的一字胡,后来又时常夹着烟卷不苟言笑地坐在床沿思考,那缕青烟就随着他深邃的目光飘散开去,或者撑着那比我们都高的个子站在寝室的窗前眺望,要不是报名时和他认识,我也会像好多同学那样,以为他是送孩子来学校的家长,但其实他是唯一没有让家人陪着进校的同学,军训那天他不得已把胡须剃了,那一直淡淡的笑才从脸上显露出来,眼神也不再那么深邃,后面每每在阅览室和他相遇,都要聊上很长时间,相互推荐彼此喜欢的书籍。又一起常去堰子岭、二戈寨街、林科院等地方看书散步。
“没什么啊!”我回答,暗示刘富宽要保密。
“说出来只怕会吓死你吧!”刘富宽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妨说说,”陈永走近了。
“你要保守秘密吗?”我问。
“得得,又来,那有啥好保密的啊?又不是姑娘家做事情,”刘富宽鄙视地看着我。等我们都返回寝室的时候,他一咕噜把阅览室发生的事儿给陈永翻个底朝天,虽然他半点没有提到任何与小里村相关的信息,但只怕这件事会经他的快言快语不胫而走,传得满校风雨的。
“要不现在去看看,确定你们不是骗我?”陈永半信半疑地回答。
“去是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帮我们把弄乱的资料收拾好,”刘富宽回答,接着严肃地说,“这些事很诡异,我们三个知道就可以了,要传出会天下大乱的。”
“对,对,对”,我也答到。
于是我们折回阅览室,我提心吊胆跟在后面,打开门之后,发现吊灯还是坏的,我赶紧把窗帘全部拉开,使外面的光照进屋子。一切仍是我们离开时的模样,报纸满地,凌乱不堪,仓库门半开半掩,哭声时断时续从里面传出,陈永胆大,摄手摄脚走进去看,原来是风从仓库墙顶的洞吹进来,把纸片弄出呜呜咽咽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之处。陈永帮忙整理乱糟糟的地方,把报纸放回仓库,接好灯线之后才一起离开去吃宵夜,回到寝室很晚了,多数同学都在宿舍关门前归来。
虽然这下安心许多,明天周日也可以不用再去阅览室当班,可我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
躺在床上很快睡去,浑浑噩噩的梦却把我卷进小里村的那些灾难之中,我站在砂场那个天坑边上废弃的宿舍窗前,听着砂机隆隆的轰鸣,放眼望去,天坑对面的那些砂机却像一幅幅枯朽的骨架,骨架上挂着无数腐烂的死尸,天坑在下陷,越来越快,突然从天坑底里喷涌出几十米高的水柱,那水柱慢慢变成红色的鲜血,铺天盖地朝我打来,“啊——!”我吓得惊叫着直直坐起。
“干嘛?”刘富宽问道。
“《闪灵》般的噩梦,”我说。
“去,胆小鬼,”说着他转过身又呼呼酣睡。
我却这样睁着双眼,一直回想那天车祸时的中年人,令人惊怕的遭遇在脑海里翻滚,挨到午夜才昏沉沉地睡去,很晚才起床,也懒得吃早餐,便和刘富宽、周雨江他们一起去打篮球。
“昨晚你们听见没有?好多人在楼梯间窜上窜下的,连过道这面都闹哄哄全是走动的声音,搞得我整夜失眠,生活老师也不上来管管,”周雨江投进一个篮球时说道,“好球,真没想到会进”。
“你竟说鬼话,昨晚哪里有人啊!”周培江到线外发球时说,“我就没听见。十六比十四,再进,也还差一个二分球才追得上呢!”
周培江在我们隔壁寝室,和陈永他们是斜对门,如果周雨江能听见,他应该也听得见的,而我们寝室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你耳朵那么不好,问问刘富宽他们就再清楚不过,”周雨江回答。
“我睡得沉,天塌下来都没感觉到,”刘富宽抢过球。
“我也听见的,闹到差不多三点,”和周雨江一个寝室的胡光勇出来证明,“传过来、快传过来,”他叫刘富宽传球给他。
“怪了,就你们寝室听得见吗?我和培江睡不着,一直聊天,两点过还到卫生间冲凉水澡,半个人影儿也不曾遇见,”刘洪接过胡光勇传给他的球,脚都没移一下就投了,还是一个三分的空心篮,进得非常漂亮,随着大家的喝彩声,昨晚的事也就到此为止没有谁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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