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挽弯腰换了一盏热茶,笑道:“姑娘这一睡,都快睡去一个时辰呢。”
夭娘连忙告罪,吕卿燕丝毫不以为意,直言这里就是鹿鸣湖最美的地方。
夭娘问起荷花的品类,吕卿燕一一介绍:单瓣红色的叫红莲,粉色的叫湘莲,一茎生两花的叫并蒂莲……
眼前一丛丛残芰断苹的荷叶,犹滚动着豆大的玉珠,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瘦弱的身躯看似弱不禁风,又透出铮铮傲骨。
夏有雨打芭蕉,秋有残荷听雨,各有各的味道,人生阶段不同,感悟不尽相同!
这时,清风徐来,一张白纸被刮到了夭娘身上,拿起一观,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吕卿燕即兴挥毫,还是李易安的词。
不是脍炙人口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而是相对冷门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夭娘阅览的时候,吕卿燕就瞪了一眼小挽,适才就让她收起,想必是胡乱塞了个地方,一阵风就被吹出来了。
小挽调皮地吐吐舌头,垂手站在一旁,不敢看她。
这本是李易安因为思念情郎的消愁之作,虽是应景,但闺怨之气浓厚,自娱自乐还罢了,拿出示人就显得小家子气。
吕卿燕岂会不明白,所以一见夭娘拿起,脸上不自觉现出两抹红晕,灿若云霞。
夭娘看完,正欲评论两句,可观吕卿燕一脸娇羞之色,赶紧作罢。
其实她很想说,大家都是女子,没什么可难为情,可又觉得不妥,点破了反而更尴尬。
想来有趣,俩人各弄一次大红脸,扯平了!
随着天色愈加晦暗,雨势反而渐渐小了。
夭娘怔怔望着水面,景随船移,心头不禁一阵伤感,这枯萎的荷花未尝不比迟暮的美人,年老色衰后,甭管之前多么妩媚动人,都无人问津。
说它顾影自怜也好,傲骨凌风也罢,终是不复繁华,难掩颓败。
人也如此,世人皆喜好一副好看的皮囊,等花容月貌熬成了黄脸婆,什么山盟海誓,蜜意柔情都成了过眼云烟,剩下的只有两两生厌!
夭娘身处风月场,这种事见多了,以前独秀馆就有一位净头嬷嬷,专门干些洗刷马桶的脏活,不但常被当作牛马呼来喝去,就连人们经过她身边时都会捏紧鼻梁,露出满脸嫌弃。传闻这位嬷嬷年轻时也是馆里数一数二的头牌,伺候过不少达官显贵,不乏追求者。只是她命不好,等到人老珠黄之时才被一位老员外赎了身,娶回家当小老婆,才一年光景不到,老员外就暴毙而亡,儿女以克夫之名,将她赶出了家门,为了不被饿死,只得重操旧业,但因容颜不再,又身背克夫骂名,没有客人愿意找她,遂被主事的老鸨打发到东司,成了最为下贱的净头。
夭娘见她可怜,曾施舍过几两银子,问她为何愿意干这份差事,嬷嬷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唉声叹气,说这都是命,只怪自己命苦。
夭娘之前认为把一切归咎于命运是不对的,人要懂得抗争!可如今想来,就算把自己放到她那个位置,就一定能逆天改命?
到头怕只会得一句:红颜薄命,宿命难违!
既然繁华的尽头是落幕,相遇的终点是别离,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姐姐觉得人生应该怎样过呢?”
面对夭娘抛出这个稍显沉重的问题,吕卿燕并未惊讶,反而很认真地想了想。
每个人对人生的定义不同,答案肯定千奇百怪,若抛开重重限制,想必大家的标准都会趋于一致:那就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无一列外都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小挽突然说了十个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夭娘重复一遍,脸上若有所思。
吕卿燕有意活泼下气氛,拿小挽取乐:“你这丫头,莫耍嘴皮子,我看当个渔家女,倒合你心意。”
小挽格格娇笑不停,她胸中文墨不多,偶尔翻翻小姐案头的书,倒也记得不少喜欢的诗词,这首《定风波》就背得滚瓜烂熟。
夭娘也笑了,这不失为一种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
吕卿燕轻轻抿了口茶:“世事只求半称心,人生总有遗憾的,我曾经就想,如果我爹不在朝廷任官,我娘没过世那么早,一家人生活在太平盛世,哪怕只作个佃户小农,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遗憾了,可真会如此吗?若我只是普通农户之女,看到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打扮得珠光宝气,就不会心生羡慕?遭受欺压之时,就不想变得有权有势?”
吕卿燕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人生无论怎样过,都有遗憾。人只有把握自己能把握的,争取自己该争取的,剩下的知足常乐就好!
夭娘深以为然,一味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只会让人丧失本属于自己的快乐!
一念通透之后,心头就再无阴霾,夭娘对上吕卿燕那温柔又睿智的目光,瞬间不由脸上一红:”妹妹扫了姐姐出游的雅兴,该罚!该罚!”
吕轻颜立马接上:“好啊,那就罚你天天到我那儿坐,陪我聊天解闷。”
夭娘笑着摇摇头,忽然鼻子就酸了。
记得裴凉说过,世上真正关心你的人是非常少的,大家只看结果和价值,所以不要指望别人会多么认真的关心你,换言之,在你缺少价值的时候,有人愿意一直关心你,那就是你生命中的贵人!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此时,小舟正前方约莫十丈开外,惊起数只白鹭,争相扑棱翅膀,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然冲下,只是眨眼功夫,就听一声悲鸣,一只断了脖子的白鹭被甩出,恰巧落入水道。
众女大惊失色,纷纷站起。那黑影咬死白鹭之后,一个盘旋,冲入云霄。
小挽率先探出脑袋,盯住黑影看了片刻,缩回身子禀告:“小姐,小姐,好像是一只大雕。”
吕卿燕闻言眉头一皱,这等凶禽多生活在域外的草原大漠,出现在这里极其罕见。
夭娘见那只无头白鹭的尸体飘在水面,还在汨汨冒着血水,死状凄惨,心头也是惊惧,恰逢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头,吓得惊叫出声。
吕卿燕和小挽同时转身,吕卿燕还未说话,小挽立即怒喝一声:“你想做什么?”
只见裴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女身后,小挽以为此人欲行不轨之举,当下又惊又怒。
夭娘正要为裴凉辩解,只见裴凉指了指水路前方。
小挽和夭娘都顺着手指方向转头看去,只有吕卿燕保持警觉,纹丝未动,紧紧盯着裴凉。
只见一叶扁舟缓缓从岔路使出,舟上只有两人,女扮男装的萧云,和一位怀中抱剑的黑袍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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