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有很多毛病,但对队友还算宽容——他会迁怒,会不满,也会骂人,但极少对队友动手。 所以此时尽管对大少司命刚才的表现很不满,却也只是瞪了她们两眼,没有惩罚的意思。 大少司命也是习惯了,见星魂走人,也各自散去了。 不过今夜这场风波,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天明他们一跑了之,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星魂月神还有别的麻烦事要应付。 蜃楼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这么特别的动静,嬴政不可能不过问。 他们还得想办法糊弄嬴政。 好在这事不难。 嬴政本身不好糊弄,但今晚这场闹剧里,最引人瞩目的恰恰是那条金光神龙。 给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扯由头,阴阳家很擅长,月神尤其擅长。 她都糊弄嬴政多少年了。 ……………… 次日一早,嬴政果不其然召见了月神,然后被月神以苍龙七宿将现的异象为由糊弄了过去。 嬴政未必相信,但是月神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他也不好强行找茬。 皇帝可以不讲理,但昨夜那条龙本也不是什么合乎常理的玩意,就这个话题胡搅蛮缠实在没意思。 打发走月神,嬴政又立刻叫来了章邯。 “你去知会国师一声,蜃楼出航在即,朕打算登船检视。” 言外之意就是问古寻要不要一起。 下面的章邯抬手行礼后,迟疑着回应道,“回陛下,国师大人现在下落不明,末将也不知道详情。” “国师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嬴政的声音波动了一下,立刻追问道。 “回陛下,末将也是今天才发现的,目前推测国师可能是昨天下午或晚上离开的。” “他不在桑海了?” “回陛下,目前来看,国师大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了桑海,具体去向不明。” 虽然古寻消失的时间不长,但考虑到古寻自从来了桑海后,其本人的动向几乎面对所有人都是透明的,章邯还是做出了他已经离开的判断。 当然,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嬴政沉默了片刻后,淡淡的下令道,“多关注一下国师的去向,有消息了及时上报。” “末将遵命。”章邯自然只有领命遵旨。 不过能不能给皇帝满意的回复,其实章邯也控制不了。 古寻的行踪只有他想让人知道的时候别人才能知道,否则查也没用。 ……………… 城外的墨家据点,天明三人也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一夜没睡,又在蜃楼上忙活了一场,三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 本来打算赶回来发光发热,但真回来了,三人只想先睡一觉。 倒不是说他们仨弱到通个宵就受不了了,主要是觉得没必要硬挺着。 焚书令的事说着急肯定着急,但说不着急,其实也没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先养精蓄锐再干活也不迟,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可惜三人想睡,班大师他们却不能让他仨就这么躺倒了,知道他们回来了立刻就把人给揪过去了。 昨夜的事,先前回来的朱雀驾驶机师跟他们说了一部分,但那家伙知道的不多,尤其是关键部分一点不沾,还得找真正的当事人才能说清。 等三人一人一句把事情讲清楚后,他们一个一个睡眼惺忪都快睡着了,但听的人一个个脸色阴沉,气都快冲出天灵盖了。 即使是班大师都不由动怒,拍着桌子骂盗跖: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他们几个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盗跖瞬间清醒了,面对班大师的指责也只能露出尴尬的强笑,无话可说。 天明见状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这都是我们的选择,和盗跖无关,他只是拗不过我们。” 班大师立刻瞪了他一眼,“我还没说你!” “你们要救人,我可以理解,但事情真就紧迫到片刻都耽误不得,必须得当时就动手吗?” “为什么不先回来商量一下?” “机会难得,想带着昏迷的人上一趟蜃楼不容易。”天明为自己辩驳道。 “再急,让其中一个人单独回来,让盗跖单独回来一趟能耽误多少时间?” “我特意给你了一架机关朱雀,一来一回最多半个时辰,这点时间你等不起吗?” 盗跖耷拉着脑袋,对班大师的前半句话只当充耳不闻——他倒是有过这个想法,但他一走天明几人肯定立刻动手。 那他还不如留下来帮忙,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不过这个时候解释这些也没意义了,还是闭嘴为好。 天明对此很是无奈的回应道,“我之前就说了,之所以冒险是因为求援没有用!” “它哪怕一炷香的功夫都耽误不了也没用!” “蜃楼那地方去再多人有用吗?” “既然你知道危险,就更应该保持克制!”高渐离接过话茬批评道。 “我说了我不是不克制,只是没办法。”天明很不服气的回应道,“比人多咱们比不过他们,比不过!” “那也好过你们几个小辈冒险。”高渐离很清醒的点明道,“或许即使我们都出手也无法应付最糟糕的局面,但如果局面没到那种地步,就还是有用的。” “这次你们的运气就很好,只有星魂出手,若是知会了我们,多上一两个高手脱身就十拿九稳了。” “而不是像现在,要不是那个蜀山的少年突然醒转又出奇制胜打退了星魂,你觉得你们能逃回来几个人?” 高渐离的话说的很清楚。 也许天明面临的确实是两头堵的为难局面,只能勉为其难去做。 但即使勉为其难,也得做到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 天明如果知会了墨家,高渐离他们派了援手去,那面对星魂和大少司命时就不会那么狼狈,也不需要虞子期出手就能安然脱身。 虽然从最后的结果来说没什么区别,但细究根本却并不相同,后者更为稳妥,更为安全。 天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可辩驳,果断老实闭嘴了。 班大师见他这副蔫样,长叹一声后苦口婆心的说道,“下次不要擅作主张了……你哪怕肯知会我们一声再去冒险老头子我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你自己想想,像你这么干,你们哪怕出事了我们都一无所知,这能行吗?” “啊啊……” 天明三人一起耷拉着脑袋,极其同步的轻晃点头,表示对班大师话的认同,以及对自身行为的反省。 至于有几分真心……只能说不要太认真。 班大师也只能再度叹息。 说实话,不管再生气,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训斥教育,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也管不了。 天明说大不大,说小也真的是不小了,再加上身份特殊,班大师他们总不能搞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 况且天明的监护人严格来说也不是他们,用棍棒也轮不到他们。 再说回来,以天明现在的实力,想对他用棍棒还真不容易呢。 ……………… 随着时间的推移,焚书令的消息逐渐在整个帝国境内传播开来。 因为诸子百家的过激反应,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短短两天时间,基本传遍了齐鲁荆楚地区,至于关中就更不必说了。 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巴蜀,陇西,北地,还有正打仗的南岭一带还没有传开焚书令的事。 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焚书令掀起了全国范围的轩然大波,但……其实也没多严重。 对于百姓来说,焚书不管再离谱,终究和眼下的衣食住行无关,对他们的伤害还不如一次额外的徭役。 反应最激烈的大概就是齐鲁地区的百姓,这里是儒家的大本营,是儒学氛围最浓郁的地方。 同时也因为过去齐国商业发达,又没遭遇真正的灭国大战,百姓相对富足安定,有余力脱产读书的人更多。 不过百姓反应再激烈,无非就是抱怨两句,作为一个正统的封建集权国家,帝国的百姓可没有任何投诉官员或朝廷的渠道。 真正反抗的,还是众多的儒家学者。 他们这两天通过各种渠道,试图向帝国,向皇帝施压,阻挠焚书令的彻底实施。 从效果上来说,他们的施压未必比百姓的抱怨更有用,但有额外的效果。 皇帝一定被烦的厉害。 而在这个过程中,最开始反抗帝国,甚至正面和嬴政起冲突的小圣贤庄却又陷入了谜之沉寂。 他们没有向帝国服软低头,但也没有尝试联合其他儒家派系阻挠焚书令。 在很多人看来就是首鼠两端——既碍于面子不肯倒向帝国,又没有胆量反抗帝国。 为了小圣贤庄的脸面,为了儒家的声望,伏念最后没有向帝国低头,但是结果似乎也没多好。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儒家的人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帝国和皇帝,因此有不少人开始针对小圣贤庄,猛烈抨击掌门伏念。 总的来说,桑海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乱得很。 而在一团混乱中,嬴政确定了对蜃楼的视察——这是他第一次视察蜃楼,也是唯一一次。 在他视察之后三天内,蜃楼就会出航。 桑海为此提高了警戒级别,但也没到之前那种程度, 而诸子百家这边,和高渐离之前预料的一样,全都腾不出手。 甚至其他不关心焚书令的反秦势力此时都很忙活——忙着趁机给帝国捣乱,并为己方积蓄实力。 他们既要趁此机会进一步挑动各地百姓对帝国的不满,同时吸纳对他们有用的,因焚书令而不满的地方势力。 帝国是庞大的,有中央朝廷,有在中央朝廷供职的官员,也有地方官府,以及在地方官府任职的官员,还有身处中央的权贵勋爵,和身处地方的豪绅乡老。 能在焚书令中获利,或是不会因焚书令而遭受损失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其他不满焚书令的,又并非单纯任人宰割的老百姓的一部分人就是他们要争取的人。 这类人不会,也不敢第一时间明着反对帝国的政策,但不满总是会发泄出来的,他们也总是要想办法保护自己利益的。 和反秦势力悄悄联合,就是最好的办法。 反秦势力失败,他们仍然可以想办法保全自身,反秦势力成功,他们则顺利享受利益果实。 诸多反秦势力能在帝国的通缉下一直逍遥法外,一方面是因为地方官府对中央朝廷的阳奉阴违,一方面是因为中央朝廷监察御史系统的自我崩坏,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地方势力的庇佑。 有的是地方官员包庇,有的是地方豪强协助,有的干脆二者兼备。 所以说到底,嬴政的焚书令尽管没有伤及普通百姓的直接利益,但还是在进一步动摇帝国的根基,甚至可以说比伤害百姓更加严重。 毕竟这个时代的百姓……更多只是野心家利用的工具。 他们或许不乏破坏力,却没有执行力。 而嬴政正在刺激更多的野心家诞生。 ……………… 又是两日过去,蜃楼在嬴政的亲自欢送下,安然出航,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期间不是没人捣乱,但在影密卫和罗网的双重绞杀,以及阴阳家的最后保险下,全都无功而返,甚至还反过来让帝国教训了一通。 桑海城郊的滨海悬崖上,天明迎着太阳远眺缓缓行驶远离桑海港口的巨舰,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一直觉得自己脱离不了那艘充满了秘密的大船,自己最终肯定会随船一同出海,没想到……它竟然就这么走了!? 它……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天明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也只是对此感到不解,倒没有作死到想上船。 在他旁边站着少羽和石兰。 他们俩对蜃楼的出航也是感慨非常。 石兰自不必说,眼神中满是遗憾和哀伤。 蜃楼一开,就代表蜀山的神树彻底和她说再见了。 也许船还有开回来的一天,但那又会是多久以后呢? 回来以后,扶桑神木是否还会在呢?在的话又是否会安然无恙呢? 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就代表着危险。 实际上她这两天不止一次的想要上船,不顾一切的阻止蜃楼启航,但都被天明和少羽以各种理由给劝阻了。 至于少羽,他对蜃楼远航的感觉就要轻松许多,彷佛猛然松了一口气。 天明石兰和蜃楼之间的种种牵扯他很清楚,这船一天不走人,他就要担心一天。 现在走了,可算是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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