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在这尊塑像面前,似乎有两个“我”,一个是现实之中的,另一个则超越了现实,隐藏在在我们的灵魂深处。这两个“我”,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是可以做一番对话的。
心灵似灵台,恐怕难免有蒙上灰尘之时。而到了这尊塑像之前,一番涤荡之后,那些灰尘,就被拭去了,飘走了。于是,那个潜藏着的“我”,呼之欲出。这样一来,身处凡尘的我们,不就可以跟自己的心灵对话了吗?平时人们所说的,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大概也包含这方面的意思吧?
是啊,要想不被迷了心窍,至少也要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观照一下自己的灵魂。如果有那么一个契机,凭借着某样事物,展开一场凡俗与出尘之间的对话,也不见得就不可能吧?
只是,这样的一种感悟与领悟,颇为玄妙,自然也就难以言传了。远的且不说,如何把这种感悟与领悟,说给一旁的魏基立听,在我看来,就绝非易事。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言,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当然,这位魏大哥也自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他能够另辟蹊径,领悟到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新思路、新天地、新境界。
传导思绪的渠道,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吧?
那句话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倒不尽是某种借口,更为真实的情形就在于,言语的表现能力,终究还是有限的。而且,就算你勉为其难地说出来了,旁人也未必就能体会到你的真意与本意。
再走出一阵子,魏基立这样说道:“据我所知,这武侯祠,其实只是后人纪念、祭拜诸葛丞相的场所,而丞相真正的埋骨之处,其实另有其地……”
“你,你就这么肯定?”这一次,我真的是惊愕不已了。
眉头稍稍上扬了片刻之后,魏基立神情自若道:“赵姑娘,你想想看,当年的秋风五丈原,那可是两国兵锋交接之处啊,这样的前线,离我们这京城,也有着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够到达的路程。试想一下,战事正酣之时,那灵柩,轻易就能够运回京城吗?”
“唉——”的一声之后,我颓然坐倒在地上。
“赵姑娘,你,你怎么了?”情急之下,他关心地问道。
摇了摇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没什么,没什么的,我,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平静片刻,缓一口气,缓过神来……”
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赵,赵姑娘,”再过了好一会儿,魏基立也坐了下来,试着这样安慰道,“这征战方面的事情,有着太多的铁血与残酷,甚至,远远地超出了我们常人的想象,因此,因此……”
我以手掩面,久久不语。
这些年,征战不已,干戈未息,我又不曾置身世外,这一切,自然是会有所体会的。只是,当我得知,自己最敬仰的人,甚至都未能像平头百姓那样,魂归故里,依然难免要情难自控,悲戚不已了。
黎民百姓,生于斯,长于斯。这样一来,那种落叶归根的念头,就格外强烈。能够埋骨于桑梓之地,也就是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这种想法,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是不假思索的。
只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吧?所谓“客死他乡”的情形,也还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能够立遗嘱,这些人的遗愿,依然就是,只要条件可能,最好还是回到故乡去,魂归故里。而那些实在回不去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孤魂野鬼”了。
当然,我们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就着具体的情形而言的。
而另外一些情形,我们未必就能看得见,未必就知晓。就比如说,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能够马革裹尸还的,又有多少呢?
烽烟战火的残酷无情,在此表露无遗。
我来自于穷乡僻壤,在那个远离战火的小村庄,对于征战,我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甚至,如果我不曾离开那个小村子,在可以想象的三年五载里,也未必就看见烽火硝烟。那么,我执意要走出那个小村子,到这京城里看一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我不甘于平凡,也想着要有所作为。
是啊,止戈为武。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了,能够江山永固,甚至是北定中原了,那么,以后,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到了那种时候,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尽享平静祥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那一切,都还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到目前为止,干戈远未止息。远的且不说,就是昨夜里所遇到的那夏侯大哥与晓霞,他们所做的事情,多半就是要置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忘战必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和平宁静,不能靠别人的施舍。
此时此刻,当我走在离开武侯祠的小路上,这样的一番浮想联翩,说到底,还是对于硝烟烽火的回眸与反思。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我不应该再置身事外了。就算我所能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也当尽力而为吧?诸葛丞相所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实并不是一句空话、套话。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践行着自己的承诺。由此看来,后人如此崇敬他,不是没有原因的。也有不少人,追寻着他的足迹……
那偏西的阳光,就照在两个人的侧背上。道旁那两排阅兵式似的苍松翠柏,似乎也在打量着我们这一对年轻人。
树若有情,山若有意,此时此刻,又该说些什么呢?
用右手的指甲,用力地叮了一下左手的手背之后,魏基立轻声说道:“赵姑娘,看来,看来我不该说起这件事情——”
凝视着对方,我缓缓开言道:“魏大哥,这不怪你。刚才,刚才我只是,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哦,我想起来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条件允许,丞相也不希望,让手下,把自己的灵柩,运回京城的……”
“此话,此话怎讲?”愕然不已之下,魏基立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有如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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