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同出一门,戴问雄一看身形就知道袁承兴的本事与袁镜仪不相上下,甚至说,袁承兴的身形跟自家拳法修成的姿态更为接近。
戴问雄听张瑞祺说起过,袁长青、袁承兴都是护教拳师,虽然平日传的是查拳,但自身却是得了六合真传。张瑞祺曾对戴问雄夸赞说,你伸缩浮沉,紧凑敦朴,我滚裹崩翻,厚重严谨,他们那一脉却是惊灵闪纵,迅捷狠戾,真正能对上歹毒二字。
张瑞祺介绍过河南传承比较特别,无论哪一门拳都不少交流,但都藏着看家的东西,除非搏命,不然在大比武的时间都少见。见访客演练,只要不是心存不良,都会鼓掌赞叹“漂亮”,你表现几分,我再顺势显露一分,能再引发出一分,则继而再展示一分,实在恳求赐教,则再送上一分,最多也就是显露三分。教内传人大都坚毅耐劳,而且他们作息有度,恬淡隐忍,所以更能练出心意纯功。特别是他们心中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真主,为了真主的喜悦可吃一切苦,这份潜静让人望而敬畏。当然,除非有一天,或者某一人,不再有这种虔诚了,不再是这种审视态度过生活了,那么不但拳术,其他技艺也就一并褪色了。
戴问雄也看出来了,袁承兴只是跟袁镜仪亲近,对整个事情并没多大热情。便客气道:“咱这拳就这样,练上身了看着谁都不服。二位能来帮忙,真是如虎添翼,有此义气十拿九稳。”
马稚儒笑道:“戴大镖头,这可是你家立擂,高手越多越是对广盛不利呀。”
戴问雄道:“马掌柜只知其一啊,本来这就是戴某洗手封刀的日子,后辈自有后辈的造化。而今国失安宁,想天下英杰少年皆是中华幼麟,你我哪个不望着他们出人头地?”
马稚儒也是一阵笑,道还是大镖头修为高啊!戴问雄道:“不瞒马掌柜,这一擂也另有深意,戴家确实少人可用,而今瑞昌势头正盛,解了我一桩大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你们都来了,咱商议商议,由袁少东家去杀虎口迎接关外的各路豪杰先自一聚,能打则打,不能打则引,务必引得议论四起,越难以收拾越好,引得他们一路往雁门擂来。然后袁少东家快马赶回,打出救擂之势,不行的话,就是任由其他门派再起英杰了。
“好奇与重赏并用,必然激起人心所向,我们趁乱夺势,便可以摸清各路势力的情况,如此调虎离山,使得北路畅通,镖车可以借机速行,突过异地打开局面。如果擂台上六合拳师又能技压群雄,则一战可定华北局面。而后六合镖师在商帮里的威望也会得到提升。这次押运重金设立分号,对广盛来说非常紧要,只可惜广盛人手有限,守擂走镖不能兼顾。瑞昌是个老号,我与张老当家又有约在先,我也希望瑞昌号能顶替上来。”
万事俱备,只待开张。马稚儒很谦和地道:“多谢二爷美意,雁门擂后,我也就辞去职务了,现在也就是辅助少东家旗开得胜,所以我也是听少东家的。少东家是戴先生门内后生,马某自然也听从调遣。大意我听明白了,我们也回去准备一番,大镖头有事随时通知。”
虽然袁镜仪可以安排袁承兴等住在自家庄铺,但戴家还是依着礼道在清真客栈给安排了客房。留下马稚儒跟戴问雄细谈,袁镜仪也带着袁承兴二人一同去了客栈。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三人很快就融洽起来,袁承兴有意在安道清面前推举袁镜仪,道说袁镜仪是个看事透彻立场中正的人,他的叔伯、兄弟都主动地征战沙场,而他只是本分守家,如果不是情势所逼,他当是个散淡公道的人。这在以后很多问题上,都会起到一个好的促进。
袁镜仪明白袁承兴的意思,他也一直担心安道清这些熟读教义的人,一旦执迷进去会变得有些绝对。但这二人都表现出了“无智的智慧”,因为不使聪明而得到纯净,因为纯净而接近真理,因为真理而得到真正的智慧。在很久远的时候,先贤们就依着神的启示,寻着了一条永恒的定律,从生到死到方方面面都有了法度指引,他们比常人少了许多探索中的迷茫,只须依着律法顺从执行就好了。而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便会得到自我的完善。发生他们身上的常人认为的苦难,也都会在礼拜之中得到升华。他们因武力而受求助,为公道而给援助,来到这片土地上且留了下来,所以武力与公道,是不可舍弃的两大遗产。而推崇公道,是让自身家族也可以长久下去的良方,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自家武力长盛不衰。
因为纯净,他们奉承“天下的土地埋天下的穆子”,有“殡葬不需棺椁,殓不重衣以身归土”的说法,这就让人少了许多麻烦。
因为圣训中说,“强壮的信士比脆弱的信士更优秀,更博得真主的喜爱”,所以他们自然爱惜身体,努力锻炼。穆圣也说过,“真主对任何事都规定了精湛作法:当你们杀戮时,应很好地杀戮;当你们屠宰时,应很好地屠宰,你们应磨刀刃,不要使宰物痛苦”,因为“真主喜欢一个人工作中精益求精”,所以他会不断追求,因为真主考验人是“看谁的工作是最优美的”,所以他们会尽力做到最强。一旦他们得到了心意六合拳,必然会全心以对。
袁镜仪甚至认为,如果仿照他们的戒律,比如处理遗产的方式,家族传承的弊病都会迎刃而解。可惜,我族圣贤的戒律是建立在道德之上的,一旦被邪恶践踏而不能执行,我们就会在追名逐利之后变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而他们因为放下了很多负担,反而就无所畏惧了,所以看来也是隐忍而骄傲。这让那些靠着堆积财富提升尊严的人越发的感到卑微了。
马稚儒曾经同他们一起在大沙漠里行走,他们有着骆驼一样坚韧不拔的精神,在荒漠里,在草原上,在夜空下,在人群中,马稚儒深深地体验到了一种需求,这应当是大多出远门的人都能感受到的,那便是心灵的净化,使自己不会迷失,并可以勇往直前的力量。
瑞昌家族是循着拳中的感悟,渐渐形成了一条与族谱家训拧在一起的大武之道。而袁承兴如祖辈一样,有那神为他指明方向,随着行走,越发坚定。只要内心是虔诚而美好的,一切形式都可以共存。这是袁承兴想要求知的,也是袁镜仪将与他一起求证的。这会让他们在复杂的纠纷中独立出来,看清事物的本质。袁承兴想到的还是拳法的荣誉,安道清想到的却是在战败之后,如何安抚双方的心灵。在安道清的推测里,东干必败,不是因为左公,而是因为天下大势无可改变,是历史成就了人物,不是人物造就了历史。
在与郭书嫛结伴夜行之前,袁镜仪一直是孤独的,即便他曾跟随张铤芳、向南四下游玩,即便身处闹市,都没有冲淡这份隐隐的孤独。而袁承兴的到来,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遥遥相望的清澈,反而感谢孤独让他保留了一份清冷。袁镜仪也知道与他们的不同,因而也努力把握着分寸,互为兄弟,却没有成为对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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