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了,尽族长之责,整密族风。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今后族内但凡有违反族规的,我都收拾。”晏良丢下手里的书,叹了声不好看,就起身要告辞。
贾政追问:“不行,我还要跟你评评理。你说我住荣禧堂是长幼无序,好,权且先算我这是错的。可诺大的贾家,比我犯错大的人可多了去了。大哥他吃酒好色,四处游荡不务正业,这肯定违背了族规里‘游荡不守常业’这条,怎不见你找他毛病,还和他沆瀣一气,来刁难我!”
晏良意外地挑眉,看贾政,“看来你重读族规了。你大哥那里我咋已经说教了,只是他听劝,留了体面,而你不听,才会招致今日的结果。”
贾政张了张嘴,想说贾赦是狗改不了吃屎,可当他仔细回想这段时日贾赦的行径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很久没有听到有人抱怨他混账了。莫不是,他真的改了?
贾政还想问晏良话最后那句“今日的结果”是什么意思,再转头找晏良,人已经不在了。
贾政心里不安,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他走之后,祠堂里竟然对他进行的评判表决了。更让贾政觉得受打击的是,所有的长老都一致认为他有问题。
贾政怒火攻心,太阳窝突突地跳,气得眉毛胡子都抖起来。
适逢贾母打发人来问这边的情况,贾政便带着气氛怒火三分委屈,去贾母跟前把经过描述一遍。
贾母大惊,根本不信晏良真敢将贾政除名,遂召来贾赦质问。
贾赦支支吾吾半天,点头认了,接着肯定被贾母狠骂一通。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算是白养你了,你竟联合外人来对付我们母子,你说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啊!”贾母哭得很凶,直垂胸口。
贾赦蔫蔫地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贾政很怕贾母气大伤身,连忙召唤妻子去宽慰她,劝她莫要动气。
贾母缓了缓气儿,稍微平静之后,便让贾赦滚。
贾赦赤着脸闷声退下,心里却早已经凉了半截。他就知道,不管他是对是错,只要一和二弟比较,母亲眼里的他就没他了。以前因这个他不甘心,一直自暴自弃,而今想想是真傻。
贾赦无奈地冷笑两声,理了理衣襟,从西角门出来就朝宁府去。
这边贾母渐渐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祠堂那边毕竟是贾家男人们的天下,这次既然是长老们和族长意见一致,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如何能左右?况且以族规祖训说事儿,有凭有据的,无法翻供。贾母真觉得这件事情不大,可能长子次子住的地方的确有些差别,但还不到什么‘长幼无序’、‘大不悌’的地步。
但贾母很清楚除名的后果为何,老二不仅和贾家众族人没了干系,他连今后给父亲祭祀扫墓资格都没有。国公爷在九泉之下见他二子这般,定然不会瞑目,而自己百年之后,只怕还会再老太爷跟前落下埋怨。
贾母气得又哭,直骂晏良不是东西,狼心狗肺!
贾政见状,便闷声跪地磕头,道是自己的不孝。
贾母见状哭得更凶,边捶胸骂自己没能耐,保护不了贾政。
王夫人瞧这架势。是又气又急,心里料定这荣禧堂这回她是保不住了。今天她怎么都没想到,特意搬来兄长做说客,却仍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王夫人觉得那东府的老爷很是可怕,这一步步逼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终是遂了他的心愿。
到这时候了,王夫人很清楚,他们表不表态都会被推到搬家那步。还不如趁着老太太怜惜他们的时候,二房恰当地退一步,让老太太惦记他们二房的好。只要老太太心里觉得是愧对他们二房的,那今后他们二房就不会吃亏。
“母亲,怪我们让您操心了,确是我们不孝。”王夫人转眸看向贾政,“老爷,您看?”
贾政闭了下眼,同时点下头去,“恳请跟母亲允我们搬离荣禧堂,与大哥换住处。”
“你胡说什么!”
贾母又气得哭起来,可她心里清楚,而今的选择只能这样了。再拗下去,那贾敬动了真格,真将他二儿子从族谱除名,可就是全族人的笑话。
“母亲,不过是睡觉的地方,咱们没必要较真。”王夫人一边流泪一遍作勉强的微笑。
这叫贾母看得更心疼,顿然厉害道:“今儿个这仇是结下了,且等以后的,我这双眼盯着他,绝不会叫他落好。”
王夫人的了这话,才觉得好一点,去扶起贾政。夫妻二人一人垂首叹气,一人用帕掩面,都是万般无奈之色。
傍晚的时候,晏良和贾赦正在用饭,荣府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王夫人和贾政已经答应明日就搬离荣禧堂。
贾赦挺高兴的,放下筷子,连饭都不吃了,想要喝酒庆祝。因想到自己有忌口,遂叫人就上一小盅酒来。
“今儿个太高兴,必须喝一杯,你放心,我这个月肯定不会超量。”
晏良端起酒杯,和贾赦碰了下。
吃过饭,晏良见贾赦高兴地差不多了,便问他可想好没有。
贾赦:“想好什么?”
“学好。”晏良摸着手里的白玉茶杯笑。
“我这不就在跟着你学好了么?”贾赦哈哈笑。
“你这次是必须学好,没有后路。”晏良见贾赦还犯迷糊,跟他道,“你母亲定然十分生气你站在我这边,只怕她还会恨上你。以后的日子少不得要为难你,荣国府里你势必要自己撑着了,你只要做到身正,便可不必害怕。”
“怕,自然怕!敬兄弟,老太太在府里素来说一不二,我怎么能不怕,还有我那二弟,他内兄可是经营节度使。你以后可不许撒手不管我!”贾赦一把抓住晏良的胳膊,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冲动,把人给得罪了。
“我能帮尽量帮,但前提是你要自身做好,”晏良将一张他早誊写好的大字族规放在他跟前,“这些,以后谨遵。”
贾赦逐条读,“勿好游荡而失常业,勿倚富贵而薄天亲,勿纪而遭天谴……”1
贾赦读完,心虚地眨眨眼,望着晏良。大概是觉得族规上的规定太多,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违背了。
“你二弟将荣禧堂让与你,是碍于族规震慑,不得不如此,其实心里是有怨气的。以后一段时间内,若你我有违背族规之举,他们定然会紧抓着不放,狠惩咱们,所以要你一定身正!”晏良谆谆诱导道。
贾赦恍然点了点头。
“当然,你若后悔了,还想被你二弟瞧不起,便当我前话没说,你一切随意。”晏良当即就赶人。
贾赦但凡心里想争一口气,他就不会选择继续被母亲兄弟鄙视的那条路。
贾赦打个激灵,终于清醒了,忙拉着晏良保证,“我当然不想,敬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以前连做梦都想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只恨自己没能耐,走不出那样一条路。而今有敬兄弟你帮我,我再这么窝囊下去,还是人么,我一定会谨遵族规。”
“很好。”晏良从袖子里拿出贾赦之前签订的契约,亲手撕毁。
贾赦愣,“你这是?”
晏良:“不需要了。”因为你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学好了。
贾赦眼泪夺眶,还以为晏良这是充分信任他的表现,激动不已。
晏良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给了贾赦,“这是我这段时间整肃学堂,排查出品性恶劣的子弟名单。暂且处置这些人回家,不许上学。这件事你交给琏儿来做。”
“琏儿?”贾赦惊讶,不解为什么会是他。
“你现在在荣府孤立无援,需要帮手,先拉拢你儿子。”晏良笑。
“可这事儿怎么能算拉拢呢?拉拢不该是给点钱,送个女人什么的。”贾赦说到后来,感觉到晏良的目光不对,越来越小声。
“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晏良解释道。
贾赦还是不明白,不过见晏良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便只好靠自己悟了。反正结果如何,做了之后就见分晓。
回荣府后,贾赦发现有两个二房的小厮见着他就怕,远远地就鞠躬,然后飞快地调头走。
贾赦觉得挺有趣儿,忽然觉得自己比往日威风了些。
贾赦回屋刚落座的工夫,贾琏就找上门了。
贾琏一脸难色,那表情恨不得贾赦不是他亲生父亲,“父亲我听说老祖宗发了大火,您怎么能对二叔二婶——”
“闭嘴!”贾赦忽然想起他刚刚读得族规,对贾琏道,“敦孝悌,敬双亲,这才是你做儿子的本分,父母的事情你少插手!”
贾琏讶异的看着贾赦,感觉到了对方的怒气,缓缓闭上嘴。
“这是一份儿名单,明儿个你去学堂,将这些人都打发回家。”贾赦将那张纸转交给贾琏。
贾琏接过来看,上头足有十个人,金荣等几个孩子赫然在列。
“这是什么意思?”
“照做就是,别问那么多。”贾赦不耐烦道。
贾琏:“父亲,您刚得罪了二叔就做这种事儿,这不是要把全族人都得罪么?”
贾赦愣了下,忽然明白晏良的意思了。他这是要贾琏也做点‘坏事’,跟自己坐在同一条船上。这种拉拢真绝!
“我叫你做你就做!咱们有理有据的,你怕什么。莫不成要贼人满街逛,好人躲起来?”
父亲的比喻虽不恰当,但他的意思贾琏能体会出来。反正是老子的吩咐,不得不从,贾琏也只得乖乖应承,典事随后带着厩牧署的人也到了,十几个人先四处跟同僚们打了招呼,方担忧地凑在一起讨论考课题目。
有个嘴欠的姓郑的主簿忽然问:“你们说贾晏良会不会——”
一句话立刻冷场了。
大家都看向章典事。
章典事再一次感觉到大家充满责怪的目光,蹙着眉头隐忍,不想把他这些天好容易挽回的同僚关系再破坏掉。
“不会,他刚到吏部才几天,肯定需要熟悉情况,出题考课这等重要的事情必然不会交给他。”
章典事甚至庆幸今年太仆寺的考课提早了,若是以前一样,要等到腊月末,那时候晏良那边可就保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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