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大最为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p>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p>
“你信不信，现在，我就可以让你去死。”</p>
陈生林的语气幽幽的问。</p>
“陈先生，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就和我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和恐怖一样。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轻松的宛如掸去身上的一粒浮灰。”</p>
顾为经语气平静的回答。</p>
“当然，豪哥，你能做到，只要你想，你就立刻让我去死。但我同样明白且相信，这样做并不会让你感觉到好过一些。你可以掸去一千粒身上的灰尘，却永远掸不走心上包裹着你的泥泞……如饮咸水。”</p>
这个年轻人，在他刚刚成年的年纪去谈论自己的死亡，语气中却听不到太多的恐惧。</p>
他居然笑了。</p>
朝阳从侧方照在他的脸上。</p>
他的神态温和，眉毛是额上的淡淡一画。</p>
陈生林紧紧的盯着他的脸，想要在顾为经的神情中找到任何隐藏在其下的恐惧，或者故作姿态的平静。</p>
但是没有。</p>
他没有找到。</p>
陈生林一生中说过了很多威胁，但他说自己现在就可以让顾为经去死，这不是威胁。</p>
这是真实的陈述。</p>
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相信对面的顾为经也明白。</p>
陈生林见过太多太多号称自己不怕死的人了。</p>
有些人平常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威严”的时候，在酒桌上“硬”的要命，喝醉了就在那里吹牛逼，说什么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该享受的已经都享受过了，他已经随时可以准备好去死了。</p>
但无一例外。</p>
你要真的立刻掏出把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尿裤子的也是他。</p>
在死亡面前，国王并不一定比乞丐更有尊严。</p>
大人物也不比小人物更加勇敢。</p>
死亡是人类终极的恐惧，而靠近死亡，就像是一个人在水面里挣扎，逐渐溺水的过程，陈生林现在每天都被这样的痛苦所折磨，所以他更能知道那种冰冷而心悸的感觉。</p>
他是一个能看清人心的人。</p>
一个人是真的不害怕，还是装的很勇敢，他刹那间就能分辨清楚。</p>
陈生林真的没有在顾为经的话语中听到任何夸夸其谈的感觉……</p>
他的庄严，他的从容，他的超然。</p>
这些气质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身上。</p>
此刻。</p>
却又和顾为经的神情，和他的平淡，和他的宁静，完完全全毫无违和感的融合在了一起，天衣无缝。</p>
人和人的心理博弈的过程，就像牌桌上的扑克游戏，是一个藏住自己的底牌，看穿别人的底牌的过程。</p>
豪哥这一辈子看穿了无数位对手的底牌。</p>
可这一次。</p>
他越来越看不懂对面的年轻人在想什么。</p>
豪哥这一辈子一直都牢牢把自己的底牌扣在桌面上，藏的很好。</p>
因此他本能的就不喜欢顾为经这种为他做“心理分析”式的语气，然而……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听下去。</p>
他想听这个年纪还不到他一半的大孩子讲讲死亡，讲讲他的心，就像一个童子站在门边，正在伸着脖子，想听禅院的僧侣讲着经。</p>
顾为经一开口。</p>
陈生林便忍不住要屏住呼吸，侧耳细听。</p>
画室里的众人都不知道。</p>
三天前的晚上。</p>
在欧亚大陆的另外一侧，同样有一位年轻女人，她在同样巨大华贵的庄园里，谈论着海德格尔，讲述着存在与死亡。</p>
而在她开口的时候，也同样有很多年纪比她大上一倍的宾客，围在四周忍不住屏住呼吸，侧耳细听。</p>
她说这个世界，从宇宙的诞生到永恒的热寂，就是一千万亿朵昙花在一息之间同时绽放，又在一息之内，同时凋零的过程。</p>
而人世间总是会有这一样的巧合。</p>
一呼一息之间。</p>
一千万亿朵昙花同时的盛开与凋零之间。</p>
总是会有两朵相似的花，它们隔着天南地北，处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却开出了同样的花瓣，开出了相似的光泽。</p>
伊莲娜小姐朱唇轻启时，便让宾客难以抑制的想放轻呼吸，静息凝神。</p>
是因为她的财富，是因为她身上传承了六个世纪的两个伯爵和一个子爵的头衔，是因为她倾世的美。</p>
她漂亮到像天使。</p>
漂亮到有威严。</p>
当一个天使一样“熠熠生辉”的女人在你面前说话，你怎么能不放轻呼吸，你怎么敢不静息凝神？</p>
而顾为经从来不算多么英俊。</p>
他不光没有安娜与生俱来的美，也没有安娜与生俱来的威严，与生俱来的雄辩，与生俱来的女王气。</p>
但他讲起话来，却让豪哥这样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放轻呼吸，静息凝神，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每一句都准确的击中了陈生林的内心，也大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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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他有和伊莲娜小姐一模一样的宁静。</p>
顾为经的皮肤很干净，在清晨的光中，也散发着和伊莲娜小姐相似半透明似的色泽。</p>
当然不是安娜肌肤清泉凝脂似的那种半透明。</p>
而像是磨的很细的金粉和烤的很均匀的陶土涂抹在一起，打洒了侧照过来的阳光式样的半透明。</p>
是莲花座上的菩萨金刚塑像被阳光照亮的半透明……一丝光，一丝金，那极浅极浅的阎浮檀金色。</p>
宁静如神佛。</p>
宁静的有威严。</p>
当一个平静的像是金刚，像菩萨似的人，在你面前叙述着你的心。</p>
即使他只有十八岁。</p>
即使他的样子还依稀带着些孩子的稚气，或者着，他本就还是个大孩子。</p>
可陈生林又怎么能够不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呢？</p>
“……你可以杀了我，获得一瞬间的宣泄，在掌控人生死的陶醉中，获得片刻的满足。”</p>
“这就像在海上漂泊的旅人把头伸向水面，大口痛饮，获得一瞬间唇齿间的湿润。然而，当你重新把头抬起来的那一刻，空虚与焦渴便会加倍加倍的涌来，喝的越多，便渴的越甚。”</p>
顾为经说道。</p>
“权力与杀戮从来都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p>
“从来也不。”</p>
“只有宗教才行么，你的意思是？小顾先生？”陈生林轻声问道。</p>
他看着顾为经的脸。</p>
陈生林在心中感到疑惑，宗教是不是能带给一个人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赐予任何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p>
陈生林又一次不可抑制的想起芥川龙之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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