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明珩兀自看着自己发了神,陆承宁唇角含笑,语带纵容,“怎么多年过去,阿珩却愈加像孩童一般了。”沉磁之声中若蕴含花香。
在他关于幼时不甚清晰的记忆里,几乎全部都被顾明珩这个人所占据了。
东宫重重宫室之中,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他的气息。他回忆起那一段岁月,总觉得他的阿珩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只要在他的身边,便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与痛楚。
可是比起来,他更加喜欢阿宁这般神态轻松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不为杂务所忧虑,不因权谋而劳神。
他想要保护他,这个曾为自己缔造了一个纯然天地的人。
感觉熟悉的指节轻触在自己的面上,顾明珩蓦地回过神来,一下子便闯进了陆承宁的视线之中。“阿宁……”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身侧树枝的阴影层层落在了对面之人的容颜上与衣上,有如浅墨色花纹,隐晦而暗自华贵。顾明珩突然发现自己今日对着他出神的次数多了起来,心下暗恼,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的话。
“好了,走吧,即使是春夜,也是有些凉人的。”陆承宁看了他的模样笑着叹息了一声,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的宽袖交错在一起,有如锦缎堆叠的花。
道路两旁的光火延延,镂空石雕灯座中火苗闪动,一路蜿蜒至寝宫门口。两人相携着手,随着脚步轻晃而起的衣摆弧度似都重叠了一般,在浅淡的夜风中徐徐前行,连夜雾中的寒气都消减了许多。
夜已过半,月色银辉纷纷洒落在屋檐窗台上。有月光自半开的窗台上落下,地上如铺了一层霜。
顾明珩神思不属地看着窗台的方向,只觉锦被虽然挡住了寒意,但是心中却像是裂开了一道缝般,有延绵不绝的寒气逐渐涌起,令整颗心毫无根蒂。
一双手突然环住了他的腰,臂膀有力而带着热意。顾明珩微微动了动身子,更靠近了些,低声问道,“可是将阿宁吵醒了?”他没有转头,只是下意识地紧靠在背后的胸膛上,两人的心跳声在瞬间汇合。
“不是。”陆承宁摇了摇头,黑色的长发摩擦间,于黑夜中发出清晰的声音。他一手缓慢地伸进了顾明珩的衣下,细腻紧实的肌理触感令人不愿移开,轻缓地安抚着,一边开口道,“只是感觉阿珩自开始便未曾入睡,有些担忧。”
说着嗅了嗅他发间的气味,很是亲昵。
不知是否是因为春夜月色过于美丽,或是两人肌肤相亲,没有了阻隔,令得顾明珩差一点就脱口将自己今世重回十一岁的事说了出来。
但是话到唇边,却无法倾吐。
——上一世的记忆令得自己几乎一直活在阴影与不断的催促鞭策之下,这些年来时常梦魇,或是惊惶于两人的结局会如上一世一般,不管如何,心下也不曾安稳过。
若是告诉了阿宁,不过是徒添更多的忧虑罢了。说出来令两人俱是担忧,倒不如自己独自铭记。
顿了顿,便换了另一种说法,“只是前日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宁被废,我被囚禁于地牢,而安王叔做了皇太弟。”他的语气很是宁淡,像是毫无情绪一般。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语调韵律间竟是带着一丝预言的味道。
说完他便住了口,心中却有些紧张——这般似真似假的话,未经思索便出了口,虽然确是上一世的结局,但是他不知道陆承宁对自己的这一番话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这般孤注一掷地将心底隐藏的部分秘密说出口来,可是妥当。
月色悠凉,树叶在地融于月光,竟似水中鲤鱼,徐徐浮游。
陆承宁抱着他的手未曾松开分毫,过了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不会的。”简单的三个字,却令得顾明珩涌动了半夜的心绪突然安宁了下来。像是具有神奇的力量,足以令人深信不疑。
“嗯。”顾明珩鼻音浅浅,辗转着翻了个身,面对着陆承宁的面容,弯起的唇角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他一手环住陆承宁的脖颈,语气柔了下来,“心中的郁气突然就散了。”一边说着一边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沉稳的心跳声节律不乱,令得他渐渐有了睡意。
不知何时,那个站在桥上迎自己入宫的年幼储君,已经长成了足以依靠的男子。
“嗯,睡吧,我在。”陆承宁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揽紧在怀中,用自己的头靠着他的头,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了顾明珩清浅的鼻息,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陆承宁感觉着臂弯上的沉重,凝视着黑暗许久才闭上了眼,心下安稳。
窗外月光成练,花叶弄影。
次日上午。
顾明珩独自一人坐在崇文馆执笔给宁无怿写信,陆承宁天刚破晓便去了含元殿。储君已到加冠之年,从年初开始,陆承宁便开始入朝听政,崇文馆的课业也都停下了。
但是不管是顾明珩还是穆寒江与谢昀泓,几乎每日都会去到崇文馆中,或论及时政,或是弹琴作画。而下朝后若是回来的早,陆承宁也会过来,讲今日朝中情势,共同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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