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句是吕不韦说的,后一句则是嬴政开的口。 吕不韦连忙躬身行礼,为自己的冒犯请罪。 毕竟秦王开口了,他这个相国不能插话。 嬴政安抚了一下吕不韦,然后训斥起了乔松:“此乃朝堂重地,你这小儿何来的胆子在此胡搅蛮缠!” “儿臣莽撞,还请父王降罪!” “哎呀,好了好了!”这时,赵姬这个王太后总算是开口了,很是护犊子的把乔松抱在了怀里:“我这孙儿不过是一时胡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你这个做父亲的,也别太过苛责。” “母后……” “你小时候,还不是经常犯错,和那些赵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母后何时苛责过你。” 一句话把嬴政堵的说不出话来。 赵姬的开口,瞬间把原本冰冷的朝堂上下级变成了祖孙三代之间的小矛盾。 话虽如此,可朝堂上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老家伙,怎么听不出乔松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把哗变说成劝告,把拥兵哗变的罪名直接给掐灭在源头的意思啊。 这无疑给朝堂上的人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况且,那左一句袍泽,右一句袍泽的,不就是在提醒朝堂上领兵的老家伙们别坐在那儿看戏了,再不下场蒙恬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蒙恬是上将军蒙骜的孙子,从此次领兵南下来看,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如此英才,年轻一辈中少有人及,真要是栽了,那可是大秦的损失,是他们这些武人的损失! 聚众哗变,那可不只是蒙恬的脑袋要没了,但凡是这次跟他一块儿的将领脑袋都得掉。而且蒙恬作为主谋,蒙骜和蒙武是别想跑了,蒙氏这一大家子,也得跟着一块儿掉脑袋。 这损失,让人想想都觉得恐惧。 于是,贯会揣摩人心的王翦率先下场:“启禀王上,太后!公子虽年幼,但所说之话却极有道理。 蒙千长一没有妄动刀兵,加害王纥; 二没有绳索加身,将上官囚禁; 三没有歪曲军令,蒙蔽上下。 而是选择了当众劝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何来哗变之说?” 听到这站出来的大胡子这么说,乔松不由得嘿嘿直笑,心里大呼碰到同道之人了。 如果王纥在这儿八成要说两句:晓之以理我认了,但动之以情?你把手按在剑柄上,恨不得领着人当场把我给剁了的模样叫动之以情? “老臣附议!”桓齮也下场了,老将军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似乎被王翦抢了先很是恼火:“据老臣所知,蒙千长最后也是在领了王纥的军令之后,才领兵南下。若真是哗变,何必再遵其军令,自己抢了虎符岂不是更方便!” 这位性格直爽的老将军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顾忌他这话到底有多彪悍。 一个个军方大佬悉数下场,目的很明确,保下蒙恬。 “臣附议!”渭阳君嬴溪看情势差不多了,便也下场了:“蒙千长此次率五千轻骑与赵军十二万大军鏖战,战至仅剩八人方才等来后续援军。 若非如此,蒲阪之战或有变数。就连关中,也未必安稳。 蒲阪一战,蒙恬一身热血几近干涸,可见其对我大秦一片赤胆忠心。 故此,些许情急之下的举措,臣认为大可不必计较。” 乔松透过珠帘,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嬴溪。自己这个叔公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既弱化了蒙恬带人威逼王纥的事儿,到最后还给自己留了转圜的余地,一旦与父王意见相左,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毕竟,有那句情急之下,年轻人,犯点儿错误很正常嘛。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朝臣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也宣告了吕不韦想要在蒙恬身上做文章的目的破产。 嬴政见此,也顺水推舟,让宦者令宣读早已准备好的王诏。 “平阳重甲军千长蒙恬,于危难之际率军南下,与山东贼子血战不退,使我大军大破山东五国! 其忠心勇武,世所罕见! 然,观其品性,稍显急躁! 于军中之事,仍有不合之处。 故此,将其功劳一笔勾销,对其过失,亦不予追究。 望尔戒骄戒躁,勿堕上将军之风!” “臣蒙恬,谢王上不罪之恩!”蒙恬俯身下拜。 这道王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处置吧,可哗变这么大的罪过最终无罪释放了,说没处置吧,可驰援蒲阪这么大的功劳又没了。一时间,很多臣子搞不清楚王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众臣明白王上的意图,便又见一个小内侍呈上了托盘,上面放着又一卷王诏以及另外一个盒子。 宦者令从其托盘中取出了王诏,然后继续宣读: “罪将王纥,已认罪伏法。 然平阳重甲军乃我大秦精锐,军中不可一日无将! 今有将军王翦,为人勇武,素有韬略,特擢升其为平阳重甲军主将!” 吕不韦心中一紧,这是要向军中伸手了吗? 要阻止吗? 吕不韦正欲起身,可却猛然想到了赵姬所说将秦王大印给王上的话。于是,他犹豫了。 这么一犹豫,宦者令放下了诏书,端起了虎符,高喊道:“赐,虎符!” 王翦出班下拜,双手高举接过代表平阳重甲军的虎符,叩拜在地: “臣王翦受命! 大秦万年! 我王万年!” 看到木已成舟,吕不韦眼神中再度泛起了浓浓的阴翳,握着笏板的手青筋暴起。 珠帘后,乔松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大胡子是王翦?!那个达成了一人灭五国的王翦?我大秦的战神?我父王的那张ur卡? …… 朝会终有结束的一刻,但这次朝会所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五国合纵刚刚被破,大秦内部却裂痕始现。是以,下了朝,各派系的领头人物脸上皆是没了笑容,匆匆赶回自己的府邸。 他们需要召集自己的门客,商议一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朝局变化。 但乔松就没那么多烦恼了,他很开心,跟着自己祖母一蹦一跳的返回甘泉宫,因为他刚才见到了王翦! 然后,这开心直到父王身边的宦者令跑来说要把他提溜到了章台宫,开心就没有了。是的,这里的提溜是动词,不是形容词。 可怜的乔松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祖母,希望她能救一下自己。可惜,赵姬被逗得捂嘴直笑,但就是不为所动,甚至还狠心的主动把他推给了宦者令。 乔松只能垂头丧气的被宦者令提着又回到了章台宫,心里暗道这下惨了,刚才在朝会上那么得意,堵得吕不韦那老帮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结果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啊,这回得被父王教训了。 …… 哪怕刚刚把自己的人插进了平阳重甲军,可是嬴政依旧没有因为短暂的胜利而有片刻的放松,反而是一回到中殿便拿起了朝堂上今日议事的记录,一边回忆,一边分析起了其中的关系。 就好似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没有片刻的停歇。 被提溜进了大殿,放到地上的乔松见到这一幕,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的溜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嬴政自然是注意到这小子的动作了,心中冷哼一声,没去理会他,反而是让他自己先反省一下,想想到底做错什么了。 朝堂上的关系错综复杂,身为君王,要有一颗明辨是非的心,不能被臣下左右。 此次虽拿到了平阳重甲军这支精锐,把主将换成了自己人。又让蒙恬继续留任,能够作为一枚棋子制衡王翦,保证这支军队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此举也和仲父彻底割裂,需要想办法维护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 至少现在,大秦还离不开仲父。 所以,要想办法进行安抚。 这道理就好像他在赵国的时候看到的农人用来拉磨的驴一样,抽一鞭子,也要给片烂菜叶,才能让它安安心心的拉磨干活。 一遍遍的研读记录,同时再回想今日朝堂上众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嬴政很快就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将谁是哪一派系的人补充进自己梳理出来的关系网中,谁又是孤臣谨记在心,看看能否用一用。 等到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嬴政放下了竹简。这回头一瞧,差点儿把自己气笑了:那小家伙竟然趴在案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好大一摊。 嬴政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说怎么半天没听到动静。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将儿子抱到软榻上去歇息。 其实嬴政今日叫这小家伙来,完全是因为乔松自作主张,请了赵姬过去。 这不仅打了吕不韦一个措手不及,也是打了嬴政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这是个惊喜,让嬴政更轻易的压制了吕不韦,但他并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看着趴在那里的儿子,又回想起今日朝堂上力挺自己的母后,嬴政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恍惚:算起来,有些日子没去过甘泉宫了啊。是不是,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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