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来接送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这座占地颇广的别园之后,江畋才回头看了一眼门楹,上面毫无任何花饰和纹路,只有字体相当古朴的“清奇馆”三个撰文。这就是自己这段时间停居的所在么? 而当马车驶出了高墙绵连和绿幕成荫的曲折街道之后;随着逐渐从稀疏变得稠密起来的行人和商贩;各种市井间居家生活的气息,也一下子呈现在了江畋的眼前。虽然对于前身而言早就习以为常。 但是对于当下经历了太多事情,几乎就没有停止过战斗和厮杀的江畋而言,却是难得安心和放松的一幕。而在一条大河蜿蜒的远处,甚至还可以看见类似宫墙的所在。顿让他脑中浮现出“曲江别宫”“芙蓉园”之类的字眼来。 而自己所在的“清奇馆”也是颇具来头,竟然能够在这曲江别宫附近,拥有占地不小的一席之地。只是,在这一番风光霁月的繁华盛世之景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黑暗和污秽呢?想到这里,江畋对着正在驾车的傔从郭凤道: “介不介意,我在路上你稍稍耽搁一二?” “但请自便。” 然而,郭凤在微微诧异之后,却也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来道:同时,还相当贴心的顺手从袖带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江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别园当中衣食住行都无需花销,所以也没有了出门带钱的习惯。 因此,当江畋所在的马车,最终抵达了位于长安东南角一隅,修政坊所在的新设场所;就可以看见远处那地标性的建筑——位于昌国坊内的大慈恩寺内,哪怕在后世都大大有名的大雁塔所在: 大慈恩寺就是太宗为了纪念生母窦氏夫人,(也有说是抚养他兄弟长大的姨母小窦夫人)专门敕建的。而大雁塔则是那位写下《大唐西域记》,而成为安西都护府开拓指南的玄奘法师,曾经译经传法的所在。 只是这个时代的大雁塔,与后世多次重修过的那个旅游景点,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因为,在百多年前的地震之后,重新修缮大雁塔。因此,当今的大雁塔不但内里被加固过,而外间也以化石膏(水泥)抹面。 而在四向的塔面上,又以防水耐磨的涂料,描绘上了四大护法天王的彩相;因此,不管你位于东南城坊内的哪个方向,只要能够看见大雁塔的所在,就可以根据面向自己的天王画像,判断出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 而在这座大雁塔内的顶端,又有类似浑天仪的自转计时机关。因此,在子时和午时过半之际,塔内就会自然开始撞钟鸣响;以为定点的报时之需。由此,也成为了当下长安城内,万年县下辖“新三十六景”之一。 而郭崇韬所领的新场所,就位于修政坊四门十字街的南街部分,靠近南坊门附近的左街。而斜对面就是开元名相张九龄的故宅。如今内里是尚书省亭子与宗正寺亭子;《辇下岁时记》载云,新进士牡丹宴,或在于此。 郭崇韬的面子当然没有这么大。因此,他此时占用的只是一处公中抄没的富商宅邸,所改造而来三跨两进一园的中等馆院。因此,只要站在内院的楼阁上,就可以看见东南面坊墙背后,波光潋滟的曲江大池。 代表身份的乌头门前,也被重新设立了双马石和横拒、拦栅;挂上金吾街使字样的木牌和灯笼。算是在低调不显当中,多出了那么一丝丝官府的意味。而在江畋重新下车之后,身边已经堆积了好些吃剩的签子和蒲叶、包纸。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短时间内要了解当下民生相关的基本情形;从那些活动范围较广,对物价变化最为敏感的,流动小商贩入手,无疑是最为简单有效的途径了。光是饼食、汤饭等日常主食价格,就可以投射出许多信息。 比如在如今长安城内,主食最贵的居然是栗(小米)和秫米(大黄米),每斗(十升/约12斤)四十五钱;其次是(小)麦,每斗三十七钱,磨成面后就是每斗六十三钱;最便宜的反而是稻米,每斗居然只有三十钱。 而稻米当中,除掉一些诸如香稻、龙睛米、鸡血稻、碧糯梗、红莲稻等专供上层的特色品种之外;价值最贵的是来自江东道的浙米和剑南道的西川米、岭南东道的珠米;安东都护府的响水稻、荆湖南路的松涧米。 而最便宜最贱的则是来自安南、夷州、林邑、水陆真腊等地的蝉鸣稻、鼠牙米。因为属于口感甚差的早熟、速生品种,被当做北上输贡的海漕船压舱物。因此最低时斗米只要十五钱,而如果是官府放出的赈贫(陈)米,那就只要九钱可得一斗。 但是在长安市面上最多见的,反而是在关内道及邻近山南东道、河南道,所广为种植的昌谷米、伊洛米等等。所以,在这些各方送京的低成本粮食保障下,哪怕贩夫走卒之辈,单纯说填饱肚子是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地提升生活品质,那就只能用白居易兄弟的名字来形容。当初他们的老爹白季庚,取了自己外甥女的一代奇人;给兄弟们起名一个叫乐天/居易,一个叫行简/知退,由此可见在京师生活的尤为不易了。 尤其是自百多年前的海陆大开边之后,诸多海内、海外的诸侯分藩,臣属内附的属国邦君;还有天下三十二道州府,六大都护府又十几个大大小小都督府;各色进奏院和藩邸、贵家,相继在京置业的结果,就是让长安地价愈发滕高。 就像是江畋的前身,还是靠得东海社担保的干系;才得以相对廉价半年一结的四百五十钱价格,万年县光德里文新巷租下一处栖身之所。但有更多汇聚上京讨生活的士民百姓,根本就住不起城内而只能在诸多城下坊安身。 因此,当下的长安城从南向北有着天然的差别性;越发北面的城坊就越是相对户口稀疏,占地广阔,而低矮平坦的深宅大院越多;而越往南面则是越发林立的楼层渐高,而坊内建筑的间距也越发的杂乱和密集起来。 而在东西向城坊分布当中,又以诸多寰宇海内商人,普遍云集的西面;以及因为公卿贵家扎堆的,各色馆墅园林豪宅比比皆是,的东面,而称之为西富东贵的格局。当然具体到某个城坊当中,又各自具有不同的特色。 而大量在陈旧破败与杂乱纷繁,却动辄六七层高的筒楼、叠屋之间,以蜗居栖身的那些平民和贫寒士子;则是城南末端诸坊当中,一道名为“蚁居”颇为独特的风景线。同时也是江畋前身取材时,最喜欢混迹的所在。 因为,相比那些帝王将相、公子小姐们,几乎都依旧成为套路的烂熟故事;在这里发生的悲欢离合与人间忧喜,无疑是更加真实也更接地气的所在。因此,哪怕最后写出来的内容上不得台面,也依旧可以获得相应的进益。 甚至有一段时间,为了就近观察某个对象,他都住在其中一处的筒楼里;与人声嘈杂若市、上下为邻的各色人等,没少打过一番交道。所谓的筒楼者,乃是一百多年前,那位梁公收复长安之后,以留守身份所主持的京师重建工程产物之一。 因此,具体到每座筒楼身上,在用料和规划上还算用心。哪怕历经百多年的使用之后,依旧可以满满当当地住上百家,或是数百人的生活起居;而在外表斑驳开裂的情况下,保持着内里基本的居住功能。但是叠屋就不行了。 叠屋乃是民间仿照筒楼的形制,不断叠加自建的产物。但是因为往往没有能够打好地基,就盲目增建上数层的结果;就是地基的不断沉降,以至于某一天,毫无征兆就轰然坍塌。但是架不住叠屋的租金比筒楼还要更低廉,是以总有人趋之若鹜。 因此,在郭崇涛不在的情况下,这处无名的馆院其实是相当的冷清;只见到寥寥无几的几名留守吏员而已。于是,在平淡无波的登记身牌和留下手迹之后,江畋就顺势主动提出,想要到现场看一看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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