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毒老祖与秦忆的赞叹和艳羡中,江怀沉稳而平静地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寒冰雪蚕。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望着空旷的夜的目光,微微泛红。 原来的江怀是不是知道寒冰雪蚕,如何知道寒冰雪蚕,他并不清楚。 可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在侍剑山庄的凌霄阁里见过寒冰雪蚕。 江怀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他还很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父亲带着他进了凌霄阁,穿过长长的暗道,走过崎岖的通往地下的石梯。 他到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幽暗空间里。 那是一个不算大的冰池,却冻得他瑟瑟发抖。 冰池的正中,是一个小小的冰做的盒子。 父亲说,盒子里装着天底下最神奇的东西,那东西就叫寒冰雪蚕。 江怀已经记不清了,幼年的他有没有央求着父亲带他去看看寒冰雪蚕的样子? 可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寒冷。 不同于六月十三夜一颗心的彻底幽寒,那种冷是来自于身体的最本源的切实感受,冷得让他觉得生疼。 寒冰雪蚕这个名字,就快淹没到时间的长河里了。 久远到,刚才的一番述说,江怀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他的魂魄就漂浮在半空中,无比沉静地看着他的肉体没有感情地叙述。 一直供奉长风剑的凌霄阁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掘地三尺,发现深深埋藏在地底下的冰池,江怀不得而知。 可如今,再一次听到了寒冰雪蚕这个名字,是跟秦焰有关。 江怀藏在袖子里的手青筋暴起,他明明好好地站着,却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遏制住了他的脖颈,使他无法呼吸。 突然间,天地在他眼前变得浑浊起来。 周遭漂浮着的一切都成了无边无际的幽暗的海,可怜的他,像极了那一条即将搁浅的枯瘦的鱼! 秦焰,秦焰! 是你,是你! “江怀,江怀?” 耳边传来秦忆急切的呐喊。 手腕上传来清晰的触感,是万毒老祖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小子魔障了不成?江小子,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看脉象,除了有些激动,无事啊。” 江怀的两鬓突突作响,他定了定神,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万爷爷,我无事。只是刚才突然像是中邪了般,想来是练功练得糊涂了。万爷爷,昭王是有寒冰雪蚕的消息吗?可是当真?” “当年秦焰承诺帮我找寒冰雪蚕。什么时候有消息,什么时候来信?你们看秦焰名字的落款,像不像两朵飘落的雪花?” 顺着万毒老祖的话,江怀和秦忆对“秦焰”二字看了又看。 奈何,二人可没看出什么雪花的样子来。 秦忆没好气地看着万毒老祖:“毒老怪,你不会是胡说的吧?什么雪花?说不定那昭王单纯就是给你打个招呼而已,你想多了。” “哼,你懂什么?不信拉倒。总之,老头子我就乐呵呵地等着就好。唉,当年若是能找到寒冰雪蚕,何至于给灵儿用上子母蛊啊。” 想到这最过意不去的往事,万毒老祖的面上全是仓惶与遗憾。 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似是想到要紧之事,万毒老祖立刻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两个混小子记住了,这寒冰雪蚕的事绝不许向灵儿她们透露半句。就算找到寒冰雪蚕,想完全解决子母蛊也没那么容易,还是等有了妥善之法再告诉她们也不迟。” 这自然无需万毒老祖交代。 二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 出了万毒老祖的住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沉寂的黑夜。 没有明月,甚至连一颗繁星也无。 秦忆打趣地道:“自打来了九幽谷,咱们都成了这夜游侠了。江怀,你刚才是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看毒老怪的意思,若是真的找到寒冰雪蚕,灵儿与令文就有救了。” 江怀无法向秦忆言明他当时的所思所想,没有办法告诉秦忆,因为寒冰雪蚕,他又想起了有关侍剑山庄的一切。 “我……我只是想到了秦焰,觉得他很可疑。” “哦?为何如此说。” 江怀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理由,也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我说不出理由,但就是怀疑他。秦忆,你信我吗?” 江怀定定地望着秦忆,神情凝重。 “信,我信,这个天底下,我最信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江怀,既然怀疑,那咱们就去华京。去华京,好好地查探一番。只是,眼下咱们可能要回苍墨高原一趟,你的第二次闯关之期就快到了。” 想到第二次闯关,秦忆十分忧心。 第二关可是千变万化的玲珑棋局,比起第一关的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稍不注意,就很可能在闯关的过程中走火入魔。 “等等吧,过不了两日,连云山的信应该就会送到你的手里了。秦忆,你喜欢连云山吗?” 江怀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可秦忆已经很适应他突然的“神来一笔”。 只见秦忆缓缓摇头,又笑了。 “比起连云山,我更喜欢苍墨高原。最开始说要将灵隐宫移到连云山时,我也是很兴奋的,可日子久了,还是想念苍墨高原。江怀,咱们到后山去吧,带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等着天亮,如何?” …… 二人到了后山山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们面朝的正是苍墨高原的方向。 秦忆揭开酒坛子的封口,顿时,香气四溢。 “这毒老怪,酿酒倒是有一手。哪一日混不下去了,开个酒馆卖酒也能挣大发了。来,我先饮一口。” 说着,秦忆掂起沉甸甸的酒坛子,仰头而下,满满的一大口酒直接就进了肚子。 不等江怀反应,紧跟着又是两口。 三口酒下肚,他才笑了起来。 江怀忍不住道:“你慢点喝,这酒烈得很,又没人跟你抢。” 看着肆意喝酒的秦忆,江怀心头不禁有些沉重。 秦忆这是怎么了? 突然之间,情绪会如此沮丧。 喝了酒之后的秦忆,一双眸子比往日亮了不少。 这样的秦忆,少了几分嘻嘻哈哈,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这酒可是好得很,你为何不喝?” 秦忆问道。 “我怕喝醉,咱们二人都喝醉了,可不好。” 江怀笑道。 他实在很想,不管不顾地大醉一场,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 可是他不能,他怕喝醉,他怕醉了的自己会胡言乱语,会忍不住放声恸哭…… 听到江怀如此说,秦忆又缓缓地笑了。 “你怕醉了会不安全。江怀,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不敢信。江怀,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你赶快好起来吧!” 秦忆的一番话令江怀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他眼下不是好好的吗? “我已经好了,受的伤、中的毒都好了。” 秦忆摇头,指了指江怀的头,又指了指江怀的心。 “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对不对?你还要跟我演到什么时候?” “咣当”一声,江怀只觉得脑海中有些东西碎裂一地。 秦忆在说什么? 他竟然知道自己想不起来之前的事。 江怀心中有些慌张,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不由地琢磨自己从苍墨高原醒来后和秦忆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露了馅儿! “呵!你还是这么镇定,若不是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你的每一个神情我都无比熟悉,我也会像其他人似的被你瞒着。 江怀,从你练功被人偷袭开始,你就记忆全失了。那时的你就这么镇定,不慌不忙地跟我演戏。 后来,你又被人暗算,我在苍墨林的溪边找到你,醒来后,你还是跟我继续演…… 江怀,我也是江天的儿子,我是你的兄弟。” 江怀忽然意识到,从他醒来后,秦忆就有意无意地告诉他很多事,让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该做什么。 原来,秦忆什么都知道。 不,有一点秦忆是不会知道的。 如今在他面前的江怀已经不是原来的江怀了。 在他醒来之前,原来的江怀就已经失忆了吗。 想到此,江怀毫无破绽的表情终于开始碎裂…… 秦忆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继续说道: “幸好是你失忆,你本来就不喜说话,也不愿多跟人交往,若换了是我,早就露馅儿了。我还很庆幸,你只是失忆,武功并没有受影响。江怀,这一次回苍墨高原,咱们揪出害你的人,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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