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一下就下个没完,不大的雨滴不停地敲打着轿车的顶棚,噼里啪啦一刻不停,然而车内却与外面截然相反,一丝声音都没有。 “抱歉,罗贝尔。” 养父的低语打破了车里的死寂,坐在副驾驶上的罗贝尔回头看着父亲,意识到他正懊悔着打搅了自己与泰勒的婚礼。于是新郎官轻松一笑:“我气你一次,你气我一次,现在咱们扯平了。” 养父德内尔沉默地点头,他身旁的多米尼克中校欲言又止。 “帮我点根烟,罗贝尔。”正在驾驶的马尔芒德突然说话,“打火机和烟盒都在我口袋里。” 多米尼克毫不犹豫出言阻止:“一会下车你再抽,让长官肺不好。” “是,中校。” “让他抽吧,我只是自己不抽烟罢了。” “二十分钟不抽烟憋不死他,您放心。” “好吧。” 这样一段简单的对话让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多米尼克面带微笑,德内尔面部也不再紧绷,总算是有了一些战友重逢的样子。 “前面左转。”罗贝尔提醒过驾驶员后,便再次回头对养父说道,“爸爸,多米尼克中校这么多年都盼望着能再见到你,今天的宴会不和他喝一点吗?” “喝,必须喝。”德内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醉不归!” “好!”多米尼克一口应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忘不了的美酒,就是让长官在战役前给我的香槟!” “那只是凡尔登本地的葡萄酒,不是香槟。” “那还管那么多!”多米尼克的语气因兴奋变得高亢,“不仅要喝酒,还要唱歌!多少年没听长官唱歌了,错过了多少场‘音乐会’啊!” 中校的说法令罗贝尔大为吃惊:“爸爸你还会唱歌?!为什么从来没听你唱过?!” “别听他胡扯,我只是嗓门大,行军途中领唱大家都能听见而已,再说,你也听我唱过歌,只是忘了罢了。” “有吗?” “你母亲还在的时候。”提起罗贝尔的生母,德内尔语气再次低沉下去,“抱歉,罗贝尔,我一直找不到克吕尔夫人的照片。” “没关系,爸爸。”罗贝尔从怀里取出那张多米尼克中校给他的,与德内尔留给他的照片一模一样的全营合影,“如果父亲见证了我的婚礼,也一定会告诉我的母亲的。” “好了,长官,还有罗贝尔,不要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之中了”多米尼克轻轻一拍德内尔的肩膀,“看,教堂到了。” 马尔芒德将车停到路边,霍金斯的车也靠边停好,三人早早站在教堂的石阶上等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贵妇匆匆走出教堂:“泰勒!” “姐姐!” 来者正是伊丽莎白·约克·尼维勒(或者按英语念尼维尔)夫人,泰勒的姐姐。两人的关系如此亲密,她从四百公里之外的蒂勒赶到巴黎参加仪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 伊丽莎白夫人的法语非常纯正,毕竟在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承认父女关系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比利时的法语区。如果不是家族最后的子嗣倒在了伊普尔的堑壕中,恐怕她的父亲(巴尔贝伯爵韦伯利·约瑟华·约克,约克家族的旁支)是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个私生女的。 “下雨了嘛。”泰勒已经从养父带来的噩耗中恢复了过来,微笑着挽着姐姐的胳膊。 “这样的话,我们就齐了。”霍金斯老板拍了拍手,站到了泰勒的身边,示意薇尔莉特站到罗贝尔的身旁,“男方两个家长,女方两个家长,还有中校做见证人,完美的开始!出发!” 正当一行人准备进入教堂大门的时候,德内尔叫住了众人:“等一下。” “怎么了?” “罗贝尔。”德内尔向养子伸出了手,“把你父亲的照片拿给我。” 罗贝尔照做了,德内尔拿过照片的时候打量了很长时间,随后才迈步向教堂内走去。 宣誓、签名、交换婚戒、拥抱,两个战争遗孤的婚礼便在拼凑出的家长亲友的掌声中快活地完成了,所有人都将笼罩在天边的战争阴云抛之脑后。管他的!就算明天法国就要对德宣战,也不能阻碍一对新婚夫妇享受他们的婚宴和良宵!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新人,德内尔眉头轻舒,面露疲色,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见二人已经结束了拥抱,薇尔莉特便轻笑着提议道:“既然已经完成了必要的手续,那我们就回家吧,我们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早就放在那里了。” “回邮局?”提起家,罗贝尔只能想到这个。 霍金斯老板摊开右手:“当然是回你们自己的家。” 回程的时候,罗贝尔和泰勒一同坐霍金斯老板的车,德内尔与多米尼克中校一道,而薇尔莉特则接受了“闺中密友”伊丽莎白的邀请,与之同车而返。 说“回程”似乎有些不恰当,因为三辆车走的是与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过了十五分钟,三辆车停在了一个小巷里。德内尔第一个走下汽车,在初来者惊奇的目光中打开了一座小别墅的大门,随后将钥匙交给了房子的新主人罗贝尔。 “这……”罗贝尔被养父的大手笔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泰勒所说的惊喜?多米尼克中校和马尔芒德少尉也啧啧称奇,后者尤其难以相信这就是抠门的罗贝尔的新家。 第一次看到这栋房子的伊丽莎白同样倍感讶异,她悄悄对紧靠在一起的薇尔莉特说道:“薇尔莉特,你不是说泰勒要嫁入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吗?”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薇尔莉特纠正了朋友的说法,“我只说是工薪家庭,可无论是阿让还是罗贝尔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是最优秀的法国人。” “这可真吓到我了,没有五万法郎拿不下这栋小别墅的。” “实际上光装修和翻新就花了六千法郎,阿让把他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都掏空了。” 面对规整一新的花园和干净考究的门窗,罗贝尔仿佛看到了一个吃钱的怪物,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爸爸,这也太夸张了,你中彩票了吗?” “这是我的老家,详细情况你过后问泰勒去吧。”德内尔在垫子上擦了擦鞋,随后将来宾们引向了一个足有四十多平米,可兼用做会议厅的大餐厅,餐厅中那足以容纳近二十人的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美酒。 邮局的几个看着罗贝尔和泰勒长大的老员工早已等候多时,泰勒的另一位也是第一位师父——贝尔蒂内特·布卢也在其中。看到泰勒的手上已经戴上了婚戒,他笑容和蔼:“泰勒!” “在呢,师父。” “从今天开始,我就可以再次成为你唯一的师父了。” 可不是嘛,让·德内尔已经成了父亲,当然可不能再被称作“师父”。 这风趣的发言让大家一同发笑,贝尔蒂内特接着取出了一个方盒子:“这是我给你们的礼物,两瓶南方的葡萄酒。” “谢谢师父!” 见邮递员贝尔蒂内特开了个头,来宾也纷纷取出了自己的礼物。霍金斯老板给了这对新人一套极为精美的瓷器,薇尔莉特送给泰勒几副首饰(相当大的手笔,不愧是邮局的摇钱树),泰勒的姐姐则为二人购买了几磅顶尖的印度红茶,加纳利夫人给了一些高档的点心,但接下来的几份礼物就有些离谱了。 爸爸德内尔自称自己因为装修掏空了家底,买不起什么好东西,所以就只好翻修了一下他祖父留下的佩刀送给德内尔。当众人觉得一柄佩刀作为结婚礼物似乎有些严肃的时候,多米尼克干脆掏出了一把系着丝带的手枪。 这可真是一对“好战友”! “你还没自己买飞行员配枪不是?我替你买了。估计你会喜欢一些实用的东西,所以我就挑了一把皮实耐用、枪身小巧、子弹也不难找的美国货,但是枪套和子弹袋你就自己去选吧。”介绍完了这把武器之后,多米尼克中校又另有深意地说道,“现在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平事,就可以像一个正义的牛仔一样拔枪怒射了!” 接过银白色的柯尔特1911,罗贝尔无奈道谢,随后转向了一脸坏笑的马尔芒德:“你又准备了些什么?步枪还是冲锋枪。” “‘手枪’。”他的长机飞行员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柄“左轮手枪”,随后“啪”一下掰动击锤,一个火苗窜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银质打火机。 “虽然我不抽烟,但是还是谢谢了。” “不抽烟可以学嘛。” “别!可别!”马尔芒德打趣引来了在场女士们的一致反对,说来也巧,在场的人偶们居然都是不抽烟的,她们自然也反对罗贝尔沾染这些不良的习气。 说着笑着,时间已近中午,于是众人欣然入席,“人偶长”嘉德丽雅夫人和其他几个同事就临时充当“家庭主妇”,将热腾腾的炖肉端上桌。一瓶瓶的香槟被打开,晶莹的美酒注入到杯子中,畅饮吧,庆祝吧! 趁着战争还没把一切都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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