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秀云径直问道:“那周天一救了你,你为何却不返回家中,反而到此地来了?” 江沐华眼神中现出哀伤而喜悦的色彩,道:“哪里还有家?我父母在江家集别劫之日,便死在了黄河门弟子的手中!我看得清楚,那人身上绣着锦鲤!莫说周大侠夺了黄河门的几处大寨,便是杀光黄河门人,也无一个无辜!那日周大侠救下我等,逃脱了数名贼子,而他自己还有大事要办。周大侠若就地放了我等,我等也难免再次被金龙教劫去。见我等不少人都收了伤,他只得将我等带到红叶寺先行安顿,待他大事办妥,回到红叶寺安排手下将我等遣散。但是” 武秀云催道:“不要吞吞吐吐!” 江沐华神色刚毅起来,眼中带着笑意道:“但是我已没了家,无处可去。而周天一周大侠,乃是百战英雄,可是身世坎坷。他虽然四十岁不到,身上那种历经磨难的沧桑,实在令人心疼!我便央求周大侠让我留下照顾于他。他却再三拒绝。所幸钟麟大哥执言相劝,周大侠才答应我跟随百余名弟子,来到贵府上,命我协助照顾受伤的铁枪门弟子。” 武秀云瞪大了双眼,急道:“我父亲岂会同意周天一到此?何况一百余人!” 江沐华同时也圆睁双目道:“岂止一百一人?铁枪门分散各地的弟子,又陆续来了四五十人。钟麟大哥的属众,锐箭寨、巡捕寨、飞鱼寨、彻水寨等不少好手,从洞庭湖陆续逃出,汇聚于此,多达二百余众。武大员外,非但同意,且极为热情,将这些英雄好汉,秘密藏在木场里。” 武秀云疑窦丛生,她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何如此,直到她盯到江沐华下面的话。 江沐华道:“你父亲本身便是铁枪门的弟子!更是周天一的师兄!再说,像周大侠这样的英雄,若是我,便是为其拼死,我亦心甘情愿!” 言及此,江沐华又幽幽道:“只是他曾言道铁枪门如今艰难,极有凶险,不愿我追随铁枪门。他又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此时武秀云陡然变色,抽出配剑来,横在江沐华脖颈,斥道:“你一个洗衣做饭的村女,仅跟随周天一时间甚短,如何却知道如此之多?” 江汭毫无惧色,反而讥讽道:“凡是逃不过用心两字!我既已矢志追随周大侠,他便是打我骂我,要杀我,我都无悔!自然他的一切我都会留心!很多事即便我知晓了,也会为了他压在心底!更何况周大哥待人以诚,顶天立地!恐怕你武小姐听不得我说之话!” 武秀云一时竟无语,心道这江汭定是为周天一所救后,痴迷于他。此关于周天一的一切,哪怕是周天一自己从未告诉江汭,她也处处用心。武秀云想起自己当年宁死要嫁给陈裕,自认绝无后悔,可是现在呢? 只听江汭更加嘲弄道:“我方才听说你周大侠已连夺三寨,自然我所说之事,也无可保密一处了。更何况,我偏是要故意说与你听!” 武秀云手中剑开始有些颤抖,道:“为何要说与我听?” 江汭悠悠道:“因为在你踩踏我之际,我见你红袍之下长衣上竟绣了三条金鲤!我便断定周大侠昨夜定然功成!只是不曾想竟能连夺黄河门三座大寨!” 武秀云大奇,手中剑逼仄迫颈道:“又是为何?” 江汭直言:“我刚到这木场,不知武家底细!虽然见武员外对周大侠极为热情,但深恐周大侠无戒备之心,便时刻盯着武家木场的人。我每日从早上开始,帮着杜妈妈洗衣做饭,又帮着武员外的徒弟收拾器械,帮着你那兄弟武亮擦拭银枪,甚至每日帮武亮洗一遍他心爱的白龙驹!我还帮着工人码摞木料。我还知道这间房子,便是你武小姐的闺房!我还知道武员外,时不时便来将这房间亲自打扫一番!有一次我还听到武员外在这房中叹息,并大骂黄河门!” 武秀云对着这个极为用心的女子,竟多少有了些刮目相看,甚至于恐惧,道:“你怎知我真的便是武秀云?” 江汭道:“大家同是女人,这点还猜不到么?武亮养的那条黑犬,极是护家,却竟不咬你。除了你武家小姐,谁肯在此房间中睹物伤情,放声大哭?” 武秀云问:“你又为何知道周天一必定成功?难道不是我告诉你的么?” 江汭道:“听说武家小姐外嫁,却无人敢说嫁到了那里。那我猜想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家,否则哪个娘家不肯炫耀自家姑爷儿呢?看到你里衬衣服上绣的鲤鱼,我便猜到你定是嫁给了黄河门的贼子!否则武员外又岂会如此恨黄河门?你今天回到这里之时,我便在暗处瞧着。见你神情恍惚,继而又在闺房中大哭。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自然是不会偏偏今日回转来。那定是你父亲带着周大侠攻破黄河门的某处大寨,被黄河门知晓乃你父所为,令你在黄河门无法容身!” 武秀云心惊道:“这江汭年龄不大,却心思缜密。所猜竟大致不差。”随即反问道:“那你既已知我是武家小姐,为何还要持棒袭我?” 江汭道:“周大帅既率众去谋大事,这院中就剩些老弱伤残。我只道你是陌生之人,我岂肯为了自己的妄自揣测,不为周大帅奋力看护后方?故此便想将你击倒再说。” 武秀云冷笑一声:“好一个用心的奴才!你不怕我杀了你?” 江汭道:“你来此,若是不利于周大侠,那我为周大侠而死,死而无憾。” 武秀云随即收了剑,道:“你倒真是为了那周天一竭尽心力!”此时她已听到木场外有人马之声,便持剑而立,盯着木场大门。 天色渐晚,只见有七八名汉子,架着两辆马车径直入了木场。 马车本是昨夜前去燕王寨送巨木的马车。 驾车之人本是武天恭手下的家丁弟子,而如今皆入了铁枪门。 那马车上托板之上,却横躺着一二十名受伤之人。 人和马,皆是从燕王寨一夜大战之后,周天一着人护送伤员回来将养。 早有家丁弟子认出武秀云,只上前冷冰冰唤了一声:“小姐回来啦。”随即便热情地冲着江汭喊道:“江家妹子,速来帮忙!不少兄弟昨夜受了伤!” 武秀云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竟像个外人,而这江汭偏成了主人家一般。 她奔上前去,握住一名家丁的双臂,摇动道:“宋兄弟,我父兄现在何处?” 那姓宋的汉子挣脱武秀云的手,冷冷道:“师父与周掌门,如今与黄河门交战,你我各为一方,水火不容!你偏回来作甚?” 武秀云道:“我一早便在龙门总坛听闻,父亲他们,昨夜夺了燕王寨,攻下河曲部。路上又听闻今早周天一已取下鲤鱼堂大寨!我回来,便是便是挂念父亲。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而已。” 宋姓汉子哈哈大笑道:“周掌门果然英勇!天佑我铁枪门!这些年来,受够了被官府和胡虏欺辱!我等窝在这木场之中,总算出了口鸟气!” 宋姓汉子冲着武秀云道:“小姐!你既已道听周掌门已占了鲤鱼堂,为何不去鲤鱼堂寻他?从今以后,我等听命于周掌门!黄河门这些年来,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你已与师父恩断义绝,离家出走,偏要嫁给那黄河门陈裕,令师父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今日念在昔日情份,我不与你为难!你好生去吧。此地容不得你这黄河门之人!” 武秀云面色红白交替,愧疚难当,自己的家里,竟再也容不下自己了。 此时她盯着武秀云正从辕上解下的马儿,心下一横,飞身上前,夺过缰绳,一脚踢开武秀云,纵身上马,扬鞭而去。 宋姓汉子看得清楚,扬鞭之际,武秀云的眼中洒下两行清泪。 而宋姓汉子眼角也有些湿润,自己从小便与武秀云朝夕相处,师父曾有意将武秀云许配于自己。 他掩住自己的悲伤,偏偏刚才狠下心来,对她说了那许多的绝情的话。 可是天终不遂人愿,世事总是这般捉弄人。很多看似即将水到渠成的事,往往结局离谱到出人意料,而这种离谱又突兀的如此顺理成章。 武秀云打马而去,就像她方才潜意识的回到自家木场一般,现在她又奔着鲤鱼堂而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极为渴望再见到自己父兄。 或许她便如那江汭一般,为了周天一赴死亦可,而她武秀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否为了陈裕真的去死,但她总还是要去寻求解救陈裕的那点微末的希望。 马儿奔驰良久,夜色笼盖四野,她不停不歇,这些道路她即使在夜色之中也极为熟稔,更何况天上还有许多星光。 漆黑的夜,总有些星光,便宛如这世事,总给予人无尽的未知和无助,却仍留下一点点的光明和希望。 就为了那一点点的光明和希望,人便要去竭尽全力去挣扎寻求。 夜半时分,她渐渐看到了灯光。 老龙湾侧畔鲤鱼堂大寨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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