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放假,第一次过寒假的宋向文重新找回了幼儿园时期的快乐,他再也不用担心明天是不是周一,再也不用担心老师布置的作业有没有完成。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帮上家里什么活呢?虽然宋召华总是对他们姐弟俩说“你们得帮家里干活,去擦擦玻璃,擦擦门,扫扫地。”,但是完成这些工作的,都是比宋向文大七岁的姐姐宋婷。从上了小学开始,为了适应每天早起上学的节奏,宋召华和刘二姐在晚上八点就招呼宋向文上炕睡觉。一个不干活的孩子,再怎么睡,八点开始睡到第二天六点也就醒了。一天该怎么度过,该怎么在那个没有智能机外面还死冷寒天的一整天里找点乐子,就成了宋向文最关心的头等大事。 早上起床,趴在被窝里让姐姐宋婷打开电视机看看卡酷少儿或者金鹰卡通播放的动画片,再趴在炕沿上扒拉两口刘二姐早上起来做的早饭,一般是一碗面糊土豆。趴到胳膊撑着累了,就艰难的从暖和的被窝里挣扎的起身,慢吞吞的穿上衣服,冬天的宋向文是不会主动洗漱的。别说是在冬天,就是夏天,这个整天在外面玩的孩子也不会去刷刷牙洗洗脸。直到宋向文六岁,上幼儿园大班了,刘二姐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还没有内裤,这才从宋庄大集的摊子上花了五块钱买了一条浅蓝色的内裤,宋向文穿上怪别扭,好几天才适应过来。起床之后,进院子在阳沟口撒一泡尿,回屋子把衣服穿严实了,宋向文就不在家里待着了。宋召华和刘二姐都要出去干活,临近年末,宋召华干完了最后一个村里盖房子的活,这一年的房子就算是盖完了,闲不住也不得不干活的宋召华,就在家南面大街的对面一家馒头店里帮工。临近年末,有的人家不喜欢或者来不及自己蒸馒头,就会到馒头店里订上十几二十个馒头,四里八乡的,还就街上那一家馒头店做的馒头最好吃,所以年关将至,招的人手就特别多。 父母不在,宋婷也不会生炉子,偌大的屋子里就没有了一点热气,在屋里都能哈出白气来,这么冷,那还在家里干什么。宋婷要代替父母看着自己的弟弟,当然不会轻易让宋向文出门找伙伴玩,宋向文经过几次的阻拦之后,也有了对策,他可以先说去隔壁的奶奶家,这事儿宋婷不拦着,再从奶奶家出去,计划在宋向文的脑子里简直说得上天衣无缝。 宋向文的爷爷奶奶,经营着果园,冬天不产果子,果园里一点活也没有。而且头几年宋向文的奶奶和刘二姐脾气不和,经常吵架,甚至有的时候宋向文的奶奶还会让自己的两个闺女女婿动手。这都是发生在宋向文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其中仔细的关节,刘二姐还没有向宋向文讲述。在宋向文的记忆里,自己的爷爷奶奶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也没有藏着自己吃什么喝什么,也不反感他去他们家里玩,还会给宋向文买零食,给他压岁钱,所以在宋向文意识里,自己的爷爷奶奶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冬日无事的宋立典夫妇,就在家里生着炉子,养着自己院子里面的几只老母鸡和一只小土狗。几只老母鸡都是村子里农人常常养的家鸡,小的也得养了一年,老的已经三年。几只老母鸡下的蛋都是自己吃,也不拿出去卖,一年到头能省下不少买鸡蛋的钱。“再说了,上街买鸡蛋,他们养的鸡能是什么好鸡?”宋向文的奶奶有时候会和别人这样说起来,她家的鸡,吃的是新鲜的白菜帮和自家推的玉米麸子,下出来的蛋自然也是顶尖好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自家的鸡是圈养,没有溜达鸡好。 小土狗叫毛毛,是一只母狗,是小闺女的闺女真真抱给她的,长到现在,也得两年了。在宋向文印象里,奶奶家只养过三只狗,第一只是一只小白狗,也是田园犬的种类,长得很小一只,腿还很短,宋向文对这只小狗印象不深,只记得小狗的脾气很好。听奶奶说,这只小狗是被自己一屁股坐死的,把脊柱压断了,每次说起,宋向文都是一脸震惊,自己怎么可能做这样愚蠢的事情。第二只,就是现在奶奶家养的小黄狗,脾气很差,但是对自家人还是不错的,对外人,咬伤了四五个孩子,护食,这一点二年级的宋向文深有感受。 在奶奶家的炕上趴着,把头伸出炕沿,正对着烧的正旺的炉子,烤了一会儿炉子,和爷爷说了几句学校里的生活,学校里的老师,学校里的学习。担任宋向文启蒙教育的爷爷对孙子的成绩倒是不关心,他比较在意现在在学校里教课的都是谁,农村小学的老师基本上都是附近村庄的,在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宋立典还是对村里的人村里的事儿情趣比较大,知识跟他没什么关系,能卖多少钱的桃子,能跟几个老伙计聊几次天,才是他最在乎的。 “咚咚咚”刚准备下炕穿上鞋子出门找朋友玩的宋向文听到奶奶家的小木门被叩响,随后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向文!”。那是住在宋向文家前面两条胡同的孙奥,放假在家的孙奥,比宋向文还要无聊,自己是叔叔和他家唯一的孩子,姑姑在国外,也没有孩子,自己跟爸爸妈妈又玩不到一块,不像宋向文和程鸿,宋飞扬一样都有姐姐,他在家里更待不住,大部分出门玩,都是孙奥挨个敲门招呼的。宋向文也是抓紧爬下炕,使劲蹬上那双没有鞋带而是用魔力贴的鞋子,向着身后的爷爷奶奶说了一句“我出去了昂。”便推开了小木房门,跨过十几厘米的门槛跑出院子。 “咱们去干什么?”宋向文转身带上小木门,奶奶家的门不好关,木制的门关起来要仔仔细细的,今天的他没有这个耐心,就只是对齐扣上而已。“我也不知道,咱们先去找程鸿吧。”孙奥用脚踹了踹木门口的一棵粗壮银杏树,向着程鸿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从宋向文家门口街上向程鸿家看过去,隔着的一条胡同有一块空间没有盖房子,是宋向文后屋专门用来种菜的小菜园子,四周用一些树枝木头围起来,当成了栅栏。“我看他家没锁门,他应该在家。”孙奥一边张望着一边拉开身后的宋向文走过去,他和程鸿宋向文是一个班的,关系要比和宋向文好一些。程鸿家住的是他姑姑家的房子,他们一家是从别的县过来的,没有固定的住宅,暂时就住在嫁到宋庄的姑姑家多余的空房子里。房子四周还是裸露的红墙没有上水泥,房间也很小,是几十年前农村的样式,房子小倒是显得不冷,也算是个优点。一扇大铁门,有些生锈,铁门时间久了被不小心撞出了很多坑坑洼洼,看上去不太美观。 “嘣”一声,孙奥用屁股一下撞开红色的铁门,程鸿家的门不好开,要用很大的力气,屁股使劲顶一下比较省力气,看上去也很潇洒。“程鸿!”相同的声音,换了个名字,孙奥扒着门向着里面喊,程鸿家睡觉的炕正对着大门,从玻璃窗子就能看到屋子里面程鸿在不在。宋向文站在门口的小台阶上,从孙奥的肩膀上往屋子里面看。孙奥喊了两声之后,程鸿姐姐的声音才响起来,“他不在家,出去了。”这倒是反常,程鸿一家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一年几次会回到老家看看奶奶,怎么会不在家呢?就算回老家,程鸿的姐姐程飞怎么自己在家。慢慢关上红色铁门的孙奥和宋向文向西沿着窄窄的土路向胡同外面走去,残雪还零零星星的覆盖着地面,南边小菜园子的栅栏歪歪扭扭的立着,偶尔几根很长的枝条伸出来挂住了宋向文的衣服,他使劲一挣,树枝擦过衣服,发出刷的一声。程鸿可以说是他们这四个人的主心骨,他比宋向文大两岁,比孙奥和宋飞扬大一岁,因为是九月份之后才出生,生日小,上学本来就晚一年,程鸿的父母推迟了一年才送他到学校,就让他比同年级的人大一岁。在他们平常的游戏中,程鸿一直是领导者和组织者,他说的话最管用,在游戏里面讲的规矩最好使。那个是有,不管他们玩什么游戏,因为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吵起来,所以在开始之前说好所有的规矩都是必须的。而怎么样显示出规则牢不可破的?程鸿制定了一套规则,一个人在讲出来规矩的时候,要加一些强调词,他想出来的强调词,乱七八糟的是什么“冒号、叹号、句号、逗号、讲到说道、金子王牌。”谁说的标点符号最多,谁讲的规则就越要遵守,“金子王牌”是最后一句必须说的,如果不说所有的规则就要作废。孙奥的宋向文经常因为规则吵起来,他们俩一吵起来,四个人玩的游戏就没办法进行了,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所以规则可以说是为了他们俩制定的。而他们俩又都特别信服程鸿和宋飞扬,程鸿年龄大又有领导力,宋飞扬戴着眼镜有一股子书生气。今天没找到程鸿,他俩还真不知道怎么玩,两个人呆在一起,别提多尴尬。 “咱们去看看宋飞扬要不。”宋向文试着打破无话的僵局,宋飞扬的爸爸在镇政府工作,本来工作忙应酬就比较多,不放心宋飞扬一个人在家就经常把他送到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家,而且他们一直不喜欢宋飞扬在外面疯跑,所以他们几个去找宋飞扬的时候宋飞扬经常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出门。果然,宋飞扬家关着门,看样子又去南面两百米左右的爷爷家去了。宋飞扬的爷爷是宋庄退休的老领导,他们几个孩子从来不敢去他家里,怕他教育完了自己再教育自己的爸妈。 没办法,刚刚出门不到十分钟,总不能说玩累了要回家了吧,而且回家更无聊,姐姐霸占着电视看还珠格格,自己就只能无所事事的闲一整天。左思右想,他们来到了宋向文家的家门口,宋向文家门口有一个小棚子,是父母用来暂时存放没卖出去的土豆和冬天放柴火的地方,柴火在农村是硬通货,永远都不嫌多,所以有坡度的高高的柴火堆就可以让他们几个孩子爬上爬下有攀岩的感觉。小棚子的西边,紧紧得靠着一个粪坑,是宋向文家的,上面没盖板子,有个板子在几年前碎掉了,就一直没弄新的。冬天里面的排泄物都上冻了,也没什么味,在旁边玩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可能会觉得粪坑裸露在外让同一条胡同的人很讨厌,但是整条胡同,只有最西面的一对老人和最东面的宋向文住,中间的两户人家已经搬离或者到了本村其他的地方居住,剩下两户房子空着。西边的老人和宋向文家都不从胡同走,胡同的中间就被堆积上了很多杂物,夏天就长满了杂草,就又成了几个孩子冒险的地方。 宋向文从家里带出来几盒炮仗和一根香,炮仗是自己大舅家小卖店里免费拿的,每年快到过年,大舅母就会让宋向文的舅舅给宋向文送几条,或者在宋向文跟着刘二姐去大舅家算账的时候给几条,能让宋向文一个寒假放不完。炮仗很小,声音也不大,但是两个孩子却能赋予它们无限的创意。一个小炮仗,从地下刮点雪,堆一个不大的小雪堆,把小炮仗插进去,留一个点火的点,用香一点,刺啦一声炮仗燃起了火花,两个人蹭蹭向后跑两步,堵着耳朵看着小雪堆。“砰”一声,雪花溅起不高的高度,小雪堆冒着烟,被炸开一个不大的坑,如果这个时候有一坨新鲜的牛粪的话,就要比雪堆好玩多了。或者是找一个小铁盆或者是小塑料盆,实在找不到,泡面桶也可以。把它扣在炮仗上,点燃了炮仗往里一扔,等个几秒钟,就能看到小盆嗖的飞上几十厘米然后旋着掉落下来,可惜,劲头太小。为了让小盆飞的更高,他们会专门挑一盒炮仗里只有一个的“大地红”,那是那种名叫“海陆空”的炮仗里面最大的一个,也是威力最大的一个,往往能让小盆飞几米。亦或是用手使劲揉搓炮仗,把火药都堆积成一个小堆,然后拿着香最末尾的一端,手离得远远的点燃那一个小火药堆,点燃的瞬间,一股刺鼻的白烟升腾而起。为什么要躲的远远的,去年的宋向文在程鸿家里也这么玩过,不过是第一次没有注意距离,让升腾的白眼烤了手,倒是没留下什么伤疤,就是烤过之后整个手都裹上了白色,而且刺鼻的气味让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到了最后一盒炮仗,该玩的创意都玩过了,孙奥和宋向文站起来随意走着看看能不能开发什么新玩意。阳沟口上冻的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冰下,是一块白菜叶子,透过冰,纹理清晰。他们试着用刚点燃炮仗滋出的火花融化那薄薄的冰,就这样盘算着实验着燃烧尽了整根香。 临近中午,天气却变得阴沉,乌云在一声声炮仗的响声中慢慢遮蔽了太阳,平原上开始刮起了风,穿过胡同,刮过俩人的手和脸蛋,让他们有了麻木的感觉,手上也慢慢有了皴的痕迹。慢慢的,第一片雪花飘落,落在了被冰雪覆盖的粪坑,紧接着,无数飘雪花像瞄准了在户外挨冻的两个孩子,鹅毛般飘洒。洒在了宋向文家墙外堆积的玉米杆子上,洒在堆放柴火的小棚子山,洒在泥土胡同里,洒在两人的头上、衣服上。“下大雪了!”孙奥抬头看着天大喊,无数的雪花飘落在他圆圆的脸蛋上,倏尔又被鼻子和嘴巴呼出的热气融化,沿着脸颊滚落进了脖颈里。宋向文将燃尽的香扔到地上踩了又踩,父亲告诉他如果不踩灭会引起火灾,自家的柴火都会烧光,一家人就没了温暖。“你看,那些雪花飘着,就跟一群仙女一样。”宋向文学着语文课本里的辞藻,尽力的修饰眼前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雪,好像透过雪看不到天空,好像灰白的天空最终会随着雪一同压向人间大地。宋庄的人从窗户里面,从门缝里面,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大雪降临人间。每个人都有了这样那样的感叹,“恁望望这个大雪,明天路上得结冰。”“快出去把玉米棒子盖上,别落上雪。”“真个好大雪呢!” 第一个发现下雪的,是两个在粪坑边放炮仗的孩子吧。 孙奥的爷爷孙华骑上了他的自行车,从家门口的胡同右拐向北走,趁着不打滑,要把孙子叫回来。刘二姐推着自行车走出来厂子门口,得赶紧回家,一会儿不好走了。宋召华在馒头店的后面摆放着刚刚出锅的馒头,听着前面送馒头的人说着多大的雪。宋立典招呼着老婆出门盖上屋檐下面的煤块,那是他们不多的取暖材料。 这一刻,无人记得屋外的宋向文和孙奥,他们也忘记了这方世界。任凭雪沾满衣裳,他们两个并排站着。昆岭移归都是玉,天河落后尽成银。 孙华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宋向文家的胡同外,孙奥被接了回去,宋向文转过头,看到了刚刚从厂子里骑车回来的刘二姐。刘二姐带着红色的头巾,脸上扭作一团在避免雪进入鼻腔和嘴里,看到宋向文,说了一句“怎么还不回家,这么大雪你看看你弄的,回家打扫打扫。” 宋向文跟他的母亲说,“我们老师说了,瑞雪兆丰年。” 声音透过雪花,传达给了刘二姐,透过雪花,传递给了这片大地上无数的农人,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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