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嵛山下 确实饿极了。而且饿极了的不光只有人。 胶东昆嵛山东南,被毁坏的村庄,焦黑的燃木依然在隐隐作响,偶尔间会有燃朽的断木忽然砸下。数十只乌鸦高高的站立在未燃枝头,贪婪的俯视着下方。村外数条野狗,皮毛炸起,眼睛幽绿,半张的嘴巴哈喇子流了一地。不知道在忌惮什么,而不敢向前。 不管是村庄小路,还是井边屋旁,总是会有尸体以各种形态躺着,多有死不瞑目,或怒目圆睁的空洞的注视着,或面目扭曲龇牙咧嘴,仿佛在控诉这万恶的时代。 村庄北边一处三面围墙尚显得完整的一个院落,屋外墙根处蜷缩了十几个劲装打扮的壮年男子,人人带伤。里屋尚有半片顶棚的位置,半躺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刚才经历的一场大战,让他受伤严重,头部绑着绷带,两个手腕处的束带已经有些松弛,微微张开的领口处,可见血红的内衬,明显前胸中刀了,发白的嘴唇加上褶皱的前额和扭成一团的眉毛,显得虚弱而又痛苦。 他叫张可道,是张鹿安的“便宜”父亲。眼睛时而睁开,望着不远处生着的火堆,只见火堆由几块石块垒成,石块上面架着一个破损了半边的釜盆,釜盆里面有少许杂粮高粱黍麦,上面还飘浮一些青绿色的菜叶。 此时他的好友陈新薄,即陈利昭的父亲,一个肩膀宽阔的壮汉,脸庞瘦削如刀刻。亲手端起一个别处扒出来并且豁了个口子的大陶碗,然后走向一边,“六子,去打桶水来”。 六子应了一声,就立刻爬起来准备跑向井边,一不小心被横木绊了一跤。 “小半拉撅子,慢点”陈新薄笑骂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张可道身旁:应该安全了,这么冷的天,那帮天杀的辽贼也不会特别拼命的! 呸(吐出一大口唾沫)这帮禽兽把附近祸害的够够的。儿郎们找了半天,就找到这么点粮食。贤弟你别嫌弃,先将就一下,前面就是昆嵛山烟霞洞,俺与其中的神清宫里的监院陆凌风有过一面之缘,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上山”。 “新薄兄,麻烦你了”张可道虚弱的表示。 “嘿,哪里的话!村里面那么多的尸体,兄弟们都带着伤,今晚先将就睡觉,回头通知附近的痷寺过来掩埋,人啊,还是要入土为安的!为了以防万一,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守卫,再派人去前面看看” 陈新薄稍微转身喊到:利国,利民,你们俩过来一下。 转瞬间两个相识度极高的年轻人过来听命:二叔,有何吩咐? 陈新薄:利国你在村头村尾安排一下明哨和暗哨,夜里寒冷容易冻着了,安排三班。 “遵命,二叔”。陈利国转身离去。 “二叔,大哥值守,那我呢?”陈利民询问道。 陈新薄:利民,你就辛苦一点,带着许由和李大勇去前面的神清宫和玉虚观都打探一下,看看是否安全。明天一大早,等神清宫开门,你立刻过去找下陆凌风道长,把这块玉佩拿给他看就行。 陈利民接过玉佩,只见玉佩晶莹通透,正面是一个繁体“陈”字,背面是一个大大的虎头。下坠为青红色相间的彩带。“明白,二叔,我这就立刻出发”。 “嗯,好的,一定要注意安全。张大掌柜受伤了,事关咱们鼎祥升标行的声誉容不得马虎,快去吧” 看着快速离开的陈利民,陈新薄突然之间若有所动。这会六子打好水回来了,陈新薄把碗冲洗了一下,闻了一下,说道:“还是有点腥,六子,所有人喝水必须烧熟了再喝!” 六子应了声,就去捡柴火去了。 陈新薄来到张可道旁边:知道你爱干净,已经冲洗了好几遍。吃点东西吧。 张可道虚弱的接过陶碗,顺了一个边,找到一个完好的碗沿,轻喝了一口,:你是不是也担心利昭啊?要我说啊,利昭是个好孩子,你平时对他太严厉了! “唉,可惜他是庶出,他的母亲身份太低微了,没办法啊。年轻不懂事,反而害了孩子。对他严厉,我也是希望他能够成长起来。别说我了,你难道就不想你的幺儿?” 不说还好,张可道吹胡子瞪眼的“想那小畜生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十岁就无法无天了,这次若能活下来是他的造化。万一有个差池,我也是可惜了利昭好孩子还有阴家的几个后生”。 “我可不许你这么说我未来的女婿啊,鹿安或许顽皮了一点,但是本性不坏的,毕竟年龄小,长大了就会好的。我们俩还是盼点好的吧,我可不想我的女儿成为望门寡”。 “新薄兄,唉,当初也是随口一说做不得数的……” “别说了,自打我初入江湖,就一口唾沫一口钉。说来也是怪我,在八公山遇到鹿安,他一没路引,二来盘缠快用尽了,我本想着先送他回去,他偏要来找你。本想着一路无事见见世面也好,安排人回去报信后,就带着来登莱了,偏偏遇到了登州之乱”陈新薄念叨着。 “大哥心如铁石,忠义无双,宁可玉碎不会瓦全;大嫂仁孝刚毅,恐效大哥之后。估计凶多吉少了……幸在可度和二婶从水路先走,眼下应该脱困了”张可道虚弱的脸上布满悲戚之色。 “无端小草出登坛,壮士徙歌易水寒。 枉把全师轻一掷,遂将宿将尽三韩。 腐儒误国由房琯,野老吞声恨贺兰。 岂是胡人开杀运,只因中国自相残。” “去年此日战浑河,败北频仍蹙境多。 未见北尘先解甲,若逢胡骑便投戈。 出关已绝生还梦,应募惟闻浪死歌。 一自上都重失后,人心汹汹奈如何” “未得君王丈二殳,人人能说扫穹庐。 防边谁上方城略,筹国曾与平准书。 四处征兵飞赤白,再言加赋算锱铢。 东夷未靖中原动,只恐殷忧未易除” “边臣失计款呼延,辽左于今困右贤。 招讨使承斩马剑,从征军赐大官钱。 神京未可称高枕,孤塞应须策万全。 将相共和文武济,勿令烽火照甘泉” “右都督张公可大真是文武全才,这四首书边事道尽了边事问题所在。大明不是没有忠臣勇士,更不是器械不精,可惜朝堂兖兖诸公只会互相倾轧,互相拆台,边事才会败坏成今天这个样子” 。 “新薄兄慎言。说来说去,还是我有负于大哥,大哥他交给我的宝刀在打斗中不知什么时候也弄丢了,还有我们张氏的《航海图》也不知去向,咳咳……我罪孽深重啊”。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他的肩部不停耸动,胸前的伤口好像又涌出了一丝鲜血。 陈新薄赶紧劝解“好了好了,不说了,丢了的东西虽然贵重,但是想来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总有一天我们再一起拿回来!我明天先派人去登州打听一下情况。”看着渐渐变小的火苗,喊了一句:六子添把火。 张可道看了眼忙碌的六子,微微闭上了双眼“或许命里该有此劫吧。阴六也快有16了,做事还算干净利落” “还是毛毛糙糙的!他的生辰正好是正月14,今天刚满16了”。陈新薄轻声说道。 “明天就是元宵了,团圆的日子啊” “可惜万恶的世道,很多人看不到了,很多家庭也无法团圆”。 是夜,无波折。崇祯五年正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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