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当时的北皎正和朋友坐在酒吧。
这些年他认识了不少雪圈的人,有好人也有不怎么地的,但是他不太在意这些,反正没人能从他身上捞着什么好处,他就不深不浅地来往,似乎每个人都能说上话。
但玩得好的还是刚开始入雪圈的那些人,赵克烟,大头,邱年,李星楠还有阿桔,甚至是宋迭偶尔也能主动说两句话……
这些人只是他无聊实在没地方去又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跟他们在一起。
所以他酒量不好,就直接谁的面子也没给滴酒未碰,此时此刻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根烟——就下午在姜冉眼皮子底下从烟盒子里拿出来的那一根,他承认当时有一些作死的成分在,毕竟当她看着他把烟拿出来的时候,那眼神……
啧。
眼神能杀人的话,她可能已经将他大卸八块。
本来就不喜欢烟味的人,后来又在广州融创储物柜因为烟味被他那样……关于烟草,她恐怕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下午那会儿,她应该觉得他在挑衅吧?
所以不等他合理解释完国庆的事,把早就打好的腹稿念完,就满脸不耐烦想走。
想到当时她逐渐变得冰冷的眼神,北皎沉默了下,有些不舒服地换了个坐姿。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他旁边的朋友讨论起了姜冉,听到熟悉的名字他像只猎犬似的竖起耳朵,他们主要是讨论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裁判席而不是选手队伍——
“她再厉害,在我眼里一直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大众技术滑行队伍的其中一员。”其中一个人说,“今天看她出现在裁判席我还蛮惊讶的,打听了下,听说她现在是黑龙江省队平行大回转的职业队员。”
“真的假的?她三个月几乎消声灭迹,就是去干这个了?走职业?她有必要吗?”另一个人惊讶地问。
全国单板滑雪刻滑圈的天花板,最顶的女滑手之一,唯二的双雪板品牌赞助滑手……每一个头衔拎出来都是别人穷极一生追求的。
现在她还要去职业队刷时髦值?
“啊,bc和gray双雪板赞助,全国除了她也就单崇吧,但是单崇那是……国家队出身,拿到这些东西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到了姜冉这顺序反过来,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嗳,不瞒你说,我也觉得好奇怪,虽然姜冉是比我们滑得好一些,但是要说她能坐在这种规模的比赛的评审席来给我们打分做裁判那是有点奇怪!”
“怎么感觉比赛规格都被拉低了!”
“不是,理论上来说她还真就合情合理,因为人家走职业了啊,挂了个省队的牌,职业运动员来评审你们哪里不行,突然就理直气壮了!”
“说起来,她怎么进的省队来着?”
讨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陷入了气氛微妙的沉默。
北皎慢吞吞地抬了抬眼,刚想问你们没读过高中没见过体育生不知道省队招人都有名额要考核么?
一连串的灵魂质问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横空出现的女声打断。
“当然是有原因的啦!”
活泼的女声响起。
坐在北皎隔壁桌,凉鹤伸了个头,眨巴了下圆圆的眼,“国家为了推广体育项目多努力?虽然平行大回转也是正经的奥运项目,但是愿意关注的人真的很少啦哪怕是咱们最接近这个项目的刻滑圈的,玩儿saj的人更是看都不怎么看……叫一个有名气的滑手进队,接触接触项目,涨涨人气很正常嘛!你看不也有明星进公职系统吗!”
“可是为什么选中了姜冉啊!”
“她漂亮嘛!”
她说的貌似很有道理,前面那两个半讨论半有些酸的人似乎被她说服了。
北皎听着除了觉得这些人荒谬无知到好笑之外,也就当耳旁风,毕竟费心思跟这些人解释那些东西也没意思——
他们是谁啊,说什么,姜冉恐怕压根不在乎。
如果告诉她此时他们的言论,她可能会两眼放光:夸我漂亮啊?那没事了。
然后一句话也不争论这些人忽略了她自身那些拼了老命的努力,试图用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妄图去定义她。
她是不在乎的。
她就是那种如果没做到的时候,就异常脆弱,被嘲笑一句就觉得天塌下来;但一旦自己的实际成绩到达一定的高度,就可以你随便胡扯,眨一下眼睛算她输的人。
所以当这些人能知道她在干什么,通常情况下那时候她已经完成目标,处于金刚不坏的状态了。
——眼睛向来长在头顶上,本质上来说,她就是只在乎她自己。
想到这,北皎毫无征兆地嗤笑了声。
听见他的笑声,众人还以为他对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高见——
在场的除了凉鹤也没人知道他和姜冉的各种复杂关系,甚至都以为他的笑声,是在赞同他们说的话。
“北哥,你怎么说啊?”
“嗯?”
黑暗中,年轻人慢吞吞地偏了偏脸,半张英俊的脸蛋暴露在酒吧的灯光下,他唇角轻挑,语气缓慢。
“我说什么?”
“姜冉的事啊?你怎么看?”
“什么‘单崇那是国家队出身拿到这些东西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北皎刻意停顿了下,欣赏了下现场人们再次对这句话表现出的认同神情,才慢吞吞地问,“你们不会是,归根究底是觉得姜冉是个女人,然后又不幸地跑在你们前面,觉得很没面子吧?”
他的语气天真又和善。
直到众人陷入懵逼与窘迫的沉默中,甚至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开非常刻薄的嘲讽。
刚才主动提出姜冉这个人的那个哥们抬起手挠挠脸,“噫”了声,迟疑地挽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北皎根本就不是会给人挽尊的人,他“哦”地点点头:“反正我听着像,就当我误会好啦!”
桌边陷入短暂的沉默。
黑发年轻人欢快却让人窒息的声音仿佛还飘在上空。
凉鹤短暂而紧绷地笑了声,伸手拽了拽北皎的袖子:“这不是聊天么,你何必为了个——”
“就是不想和你聊才坐到隔壁桌来的。”
北皎抽回了自己的手,“早知道再坐远点。”
凉鹤盯着自己落空的手发呆。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
和北皎认识的这些人也知道他向来就是性格很坏的狗脾气,但是人家滑得好,长得好,做事滴水不漏不玩儿阴险狡诈除了嘴巴坏没有一点毛病,愿意跟他玩的人多得很——
只要别犯贱在他面前找不痛快,他还是非常好相处的。
于是大家这会儿也来不及同情自己刚才被嘲讽,纷纷同情地看向凉鹤,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被这么无情的拒绝……
通常情况下北皎还是要给女孩子一些面子的。
“北皎,”凉鹤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你就非得弄到大家心情都不好——”
“我心情也不好啊。”
下午才被姜冉甩了脸子,她转身走得那几步那叫个封心锁爱、无情无义,一点儿想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想起他都心绞痛。
这还不算心情不好么?
北皎无辜地说着,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杯威士忌,一口喝完把杯子扔回去:“给你们赔罪,要吗?”
北皎酒量不好一般不太喝酒,大家都知道,这会儿他气势汹汹地灌下大半杯,配着那张英俊又无辜的脸,只要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谁还能跟他计较那么多呢——
坐在他们这桌不知道谁“哎哟”了声,颤抖着说:“北哥你这是干嘛呀!”
北皎可以说是酒精立刻上头,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旁边立刻八只手伸出来扶住他。
面瘫着脸,北皎逐一拍掉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手,淡色唇瓣一掀,面无表情地宣布:“走了。”
一群大老爷们比护送女朋友还费心地选了个最靠谱的人搀扶着他送他回,两人临走前,还有人在位置上嘟囔了句:“那么早走干什么,喝了酒可以醒醒酒再走,多聊两句嘛!”
周围的人纷纷赞同,然后恍惚想起上一秒还被他怼了,还在挽留他继续坐下来聊……顿时又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就在这时,只看见半个人压在别人身上的年轻人回过头,抬起手刮了刮自己的下颚,他露出一个笑容:“不行,下午惹对象生气了,得回家拍个视频。”
众人:“?”
北皎:“出卖色相哄哄她。”
众人:“??”
人们相当懵逼——
都来不及叹息这大老爷们理直气壮地宣布自己要靠出卖色相哄女人比较可怕,还是想暴躁提醒他你有个屁对象别幻想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北皎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酒吧门外了。
……
这导致了一个小时后,姜冉的酒店房间内,一场严肃的讨论正在展开。
姜冉当然不知道这条点赞几十万的动态视频,是因为下午她强撑着怒火和委屈扭头就走,那倔强的步伐亲自走出来的阳光大道。
此时隔壁床的怂怂也刷到了北皎的这条朋友圈,并像土拨鼠一样抱着被窝,发出了震碎宇宙的两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今天的那个小哥哥不仅腿长他的脸怎么也这么好看可恶长成这样滑什么雪啊捂得那么严实他应该去好莱坞演电影让全世界都能看到他这张脸才算有素质啊啊啊啊!”
“他这个配字什么意思天啊我的冉怎么办他真的看到我们那条纸条了他应该不知道是我们写的吧啊啊啊啊黑龙江职业队的光辉形象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姜冉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用咏叹调呼唤圣母玛利亚式的方式呼喊出来——
但是有用吗?
没有。
“你在纸条上写了我的大名,”姜冉扶着额头说,“如果没那多余的两个字我们倒是可以抗争并打死不承认到最后一秒。”
怂怂露出了想死的表情。
“没关系,就让聂辛承受一切吧,谁让他派我们来,但凡勤快点自己来一趟也不会有这种事,”姜冉摆摆手,很不负责地说,“而我们的行为今晚造福了三十三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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