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教主 “以后,咱们就别主子奴才了,当叔侄处吧。” “这可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除了老子的女人,其他的你都有份。” 马忠义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老子就觉着,全盛京的人心眼加起来,都没这一条街的人心眼子多。” 刘路点点头: “同感。见面一句吃了吗?后面都藏着三个心眼。” “哈哈哈哈。” 马忠义的心情好了许多。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皇上降下雷霆,大家一起挨劈呗。 抚台,藩台,道台,一起扛呗。 不至于死罪,罢官贬官可能性最大,最差是去关外。 他换了一身便服,和刘路去吃饭了。 找了一家巷子深处的小馆子,地道的江南菜。 “味道不错。” “主子满意就好。” 马忠义吃饱喝足,又撑着伞去了一趟七里山塘。 心里感慨,抓紧时间吃喝玩乐。 自从上任,一直未体验过这江南风光。 若是就这么去了关外,老铁们一问江南风光啥样。 自己答不出来,那就坏了。 “主子,奴才还有个建议。” “咱们今天是微服,找家楼子玩玩?” “成,今天都听你的。” 刘路笑笑,放在往常打死他也不敢提这种建议。 人呐,一旦落魄,就显得平易近人了。 离开山塘街,走进一家僻静的巷子。 轻扣一扇小门。 吱嘎,门开了。 “您来啦。”一个姑娘脆生生的说道。 …… 相比马忠义的洒脱,其他人就没这么豁达了。 醒来的巡抚大人,好似发了癔症。 把身边的人使唤的像狗一样,稍有微词的就摘顶子。 江阴营的一个游击,苏州城守营的一个千总,都被扔进了大狱。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这案子,破不了。 线索无限接近于零,大雨掩盖了一切。 还不如,忙点实在的吧。 比如说,救灾! 苏州城内,多处低洼地,已经淹了。 最深处已经到腰了。 就连两处官仓,都在忙着排水。 若不是麻袋堵着,怕是已经进水了。 更不必说城外,靠近河流湖泊的村庄、农田,怕是已经成水底世界了。 苏州城是伍子胥规划的,号称千年未经历洪水。 堵,永远没法解决问题。 主要在于选址,和护城河。 周边湖泊众多,又有河道相连,自然排水通畅。 而且城中,还有多处水闸,可及时阻断河道。 可确保,府城不会遭遇毁灭性的洪水。 小灾内涝,是没法避免的。 这场大雨,给帝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降雨范围并不仅仅是江南,而是整个江淮。 副热带高压,简称副高。 停下了脚步,懒洋洋的不动了。 这就会带来持续的,充沛的降雨。 里下河地区,是扬州府的一块地势低洼地区。 足有好几个县的面积。 已经全部沦陷,一片泽国。 朝廷兵部的800里加急驿传,变成了铁人三项赛。 一会骑马,一会划船,一会又要游泳。 紫禁城中,乾隆焦急的等待着江南的最新军报。 然而,信使已经正在洪水中扑街了。 突然决堤的淮河,吞没了两个县。 天灾面前,无人敢挡的快马驿卒,也成了亡魂。 …… 李家堡内。 李郁想起了那个蒙八旗俘虏。 令人带到自己的屋子。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矮壮,罗圈腿,满脸络腮胡子的草原汉子。 “你是何人?”汉子问道。 众人都笑了,感觉这家伙有点滑稽,居然主动询问。 “这话该我问伱才对。” “我是京口驻防八旗副都统海儿哈大人麾下骁骑校,兀思买。” 回答的很干脆,有点不符合套路。 既没有大骂,也没有求饶。 李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怪怪的。 “你是乾隆的忠臣吗?” “我是蒙军镶白旗佐领下,领的是大清的军饷,自然要效忠大皇帝。” 似乎很正确,可还是有点怪。 李郁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逻辑。 似乎,也不是那么忠诚嘛。 有种吃谁的饭,就替谁打仗的意味。 范京也在场,他大约也是有同感。 于是,问道: “我们就是劫船的人,清廷眼里的反贼。落到我们手里,你知道下场吗?” “各为其主,我不恨你们。” 兀思买说话还是那么的坦率。 “我若是招揽你,你愿意吗?”李郁试探道。 “良禽择木而栖。要招揽我,军职和饷银不可降低。”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被绑着的兀思买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说道: “另外,作为草原的勇士,我只接受英雄的指挥。” “劫船的这一仗,是我指挥的,算合格吗?” “虽然是偷袭,但是我承认打的很漂亮。” 李郁心里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缺根筋。 会不会和刘阿坤那厮,有共同语言。 “你有家眷吗?” “没有,阿爸阿妈阿姐都收到了长生天的召唤。阿哥,他五岁就去了庙里。” 兀思买的逻辑,也没错。 清廷让草原的每户人家,长子都去寺庙修行。 从世俗的观念,确实是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 …… “那你就为我效力,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遵命。” 兀思买单膝跪地,表现的无可挑剔。 但是,李郁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决定收一桩投名状。 “我这有一个旗人俘虏,你去砍了他。” “兀思买遵命。” 布政使衙门的宋书吏,已经被榨干了情报,失去了信息价值。 李郁令人把他提了出来,堵了嘴。 大雨中,宋书吏狼狈的在地上爬。 而兀思买,也被松绑了。 他接过一把刀,走进雨中。 “你不要过来啊。”宋书吏疯狂的大叫。 咔嚓,血水混合着雨水。 兀思买转身,单膝跪在泥水中。 横着将刀献上: “从今日起,兀思买效忠于您。” 李郁愕然,众人也愕然。 这家伙,大约是个潜在的反贼。 待下次有战事,定把他安排做先锋。 只要他拼杀在前,以后就能真正信任了。 …… 下雨。 闲着也是闲着。 李郁干脆和兀思买谈论了一下,清准战争。 准噶尔也是蒙古部落的一部,看看这家伙的反应。 出乎意料,兀思买持中立态度,对两方都无感。 李郁终于明白了,这家伙的民\/族意识为零,不认可所谓的自己人。 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下瑞士雇佣兵的故事。 发现他很感兴趣,认可这种价值观。 忠于雇主,打仗不是为了仇恨,只是一种金钱契约。 最终,李郁的结论是: 此人可用,然而只能打顺风仗。 他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银子! 安排到武装护卫队,逢战事当骑兵使用。 护卫都是忠诚自己的人,不担心他起幺蛾子。 打发了此人,李郁正和张铁匠父子交流燧发枪的进展。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 紧接着是一阵吵嚷混乱。 李郁打着油纸伞走出去的时候,人已经抓住了。 王连升,被按在了泥水中,奋力挣扎。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 旁边有人连忙解释道: “这不是他的血,是另外一人的。” “怎么回事?” “我们听到地窖这边有动静,发现他把另外一人干掉了,然后从地窖逃出来了。” …… “李郁,你就别假惺惺的演戏了。当我不认识你吗?” 王连升大吼大叫。 很显然,他早就识破了李郁自称“天地会陈舵主”的把戏。 不过,此人倒是蛮有心机的。 “把他带进地窖。” 被绑在椅子上的王连升,已经陷入了癫狂,大吼大叫。 丝毫没有作为犯人的觉悟。 李郁从地上捡起一个锤子,走了过去。 对着他的手指,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震的耳膜嗡嗡响。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能做到吗?” “能。”王连升的额头全是汗珠,表情痛苦到扭曲。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识破了?其实你认识我?” “是的,我早就认识你。” “那大嫂,哦也就是雷文氏,你也认识吧?” “是的,她是分舵的秘密联络人,级别比我高。” 李郁点点头,对他的配合态度表示满意。 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演戏了。你是白莲教的叛徒,对吧?” “是,那帮牢子不是人,我受不了折磨才招的。” “可以理解,都是凡人。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呵呵呵,你是想问既然我做了叛徒,为何还不出卖雷文氏吧?” “正是。” “因为我不敢,我知道府衙里有你的人。说了就是找死。” 呼,李郁松了一口气。 这样连起来一看,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 “给我一个痛快吧。”王连升倒也光棍,直接就提了。 “嗯,看在你配合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 “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吗?” “可以。” 李郁吩咐人,去伙房搞一份酒饭来。 断头饭,是最基本的礼仪。 趁着这段时间,再和这个家伙聊聊。 “你讲的胥江码头那些事,没有撒谎吧?” “都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如果你不介意,再和我聊聊你们白莲教?死之前,我会适当的优待你。” 李郁说的很认真,王连升也听的很认真。 似乎,他们聊的只是一些家常话。 王连升的级别不高,所以掌握的机密很少。 他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各种琐碎。 有价值的情报不多,大多是边缘信息。 但有一条,让李郁很感兴趣。 “苏州分舵会主,肯定是个雌儿。” “女的?”李郁笑了,有些不信。 “我有必要骗你吗?”王连升有些恼怒。 “我信你。” “这个女人不简单,会伪装易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 “码头上三教九流,乱的很。有次,她被人碰瓷,不小心扯掉了一张假脸。” “岂不是把人吓坏了?” “是的,那家伙当场吓跑了。没过两天,就听说淹死在运河里了。” 李郁听出了一个关键因素: “你没现身?” “对,我怕万一她恼羞成怒,把我也灭口了。” 一瞬间,李郁产生了荒唐的联想。 蓝盈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不会是她吧? 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在死神手下溜达了一圈。 “你看清楚那人脸了吗?” “没,没有。但肯定是个女的。” 李郁心中一阵懊恼,就差一步,就能解他心中的疑惑。 如果真是蓝盈盈,他就惹上大麻烦了。 依白莲教的一贯作风,迟早要剁自己三条腿泄愤。 …… 一千多里外的湖北,郧阳府。 在评价中,属于疲,繁,难。 清廷对地方的评价,是采用冲,繁,疲,难,四个字的评价制度。 冲:位置重要 繁:地方事务繁重 疲:赋税拖欠严重 难:民风彪悍,贼匪频发。 而郧阳府,摊上了三个字。 明朝成化年间,此地滞留了百万流民,并且爆发了流民大起义。 到了清朝,还是一样。 郧西县,是在郧阳府的西北角。 此地北接秦岭,南临汉江。 群山环绕,气候适宜。 各路流民,秘密教派,江洋大盗,在此活动频繁。 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卧牛村。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这里。 村中所有人,不论老女老幼,全部是最坚定的白莲教徒。 任何生人进村,都会受到严密监视。 而官差,几年都不会来一次。 只要不拖欠赋税,不举旗造反,没人愿意踏入这里。 康熙末年,当时的白莲教主云游到此地。 经过多方考察后,决定在此设坛。 绵延百年,竟无人识破。 非教中高层,皆不知此处。 而这一代教主洪大昌,不同以往。 他觉得“弥勒下凡,白莲重现”的时机,快了。 …… 洪大昌的公开身份,是卧牛村的里长。 同时,也是个读书人,还中了举。 这在历代教主当中,是个异数。 有了举人老爷这层身份,活动更加安全。 此刻,他的面前跪着一人。 正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 若是雷文氏在场,肯定大呼卧槽。 会主竟是个女人! 显然,李郁也怀疑错了人。 “柳兰儿,擅自调动教徒,当是什么罪过?” “初犯,鞭笞50。再犯,坑杀。” 旁边的两排椅子上,各坐着三人。 有佃农,有铁匠,有兽医,有船夫,有掌柜。 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白莲教高层,各掌一堂。 这一次,白莲教袭击钦差行辕,是苏州分舵的“独走”。 教主,包括他们都不知情。 柳兰儿这个女人,胆大包天。 “那还等什么?执行教规吧。” 洪大昌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作派。 院子里,很快传来了鞭打的声音。 但是,却没有人求饶喊痛的动静。 柳兰儿够硬气。 硬是挨了50鞭子,血肉模糊。 做人和名字,一点都搭不上边。 …… 50鞭,不多不少。 “你可知错?”洪大昌俯下身,轻声问道。 旁边的众堂主皆知,柳兰儿是他的女人之一。 这在教中高层不是秘密。 不过,此女倒有几分能力,所以外放出去做了分舵舵主。 “奴婢知错了。” “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本教才能兴旺发达。” 洪大昌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坐回椅子。 又说道: “若不是因为你攻入清廷钦差行辕,击杀三品大员一人,兵丁数十人,算是立功表现,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坑杀的。” “奴婢知错了。”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诸位堂主请回吧。” “教主,告辞。” 大厅里清净了,只剩下了二人。 洪大昌这才蹲下身,稍一用力。 人就被这么捧着,放到了塌上。 “教主。” “嘘,噤声,听我说。” 然而,柳兰儿猜错了。 背后一阵凉意,竟是在给她上药。 “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是你不顾大局,我很生气。” “白壁微瑕,可惜了。” 柳兰儿一抖,她知道说的是鞭笞后的伤疤。 即使有最好的伤药,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洪大昌自顾自的倒出小瓶中的药膏,细细的涂抹着。 “我若是不叫停后续增援的500教徒,想来你是可以占据苏州府的。” “江南承平已久,并无战争经验。” “然而,四面官兵反扑,要不了十日,你就是官兵手里的一颗盐腌首级。” 柳兰儿想开口,解释一下她的目的。 却被他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只要占据了苏州城,就能从官绅地窖里挖出数不清的金银。” “在官兵合围之前,把金银秘密运出,隐入太湖再从浙江进入江西,最后送回总坛。” …… 柳兰儿一抖。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竟然丝毫不差的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金银,我所欲也,天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金银,而待天下也。” “清廷是个庞然大物,你如此取走苏州城的财富,乾隆会发疯的。” “兰儿,你要记住,和朝廷过招,小打小闹赢上一百次也没用。” “一旦举事,就要一剑封喉。否则,你我都是白莲罪人。” “要忍!你懂吗?” “奴婢懂了。” “不,你不懂。” 洪大昌走进书房,找出了一件干净的袍子。 轻轻的放下,脸色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和煦。 “好了,换上吧。” 然而,落在柳兰儿眼里,却是不寒而栗。 洪大昌走到案旁, 提笔,写了一个大字:忍。 他的书法,被乡试主考官称赞,有颜真卿的韵味。 放在这郧西县文人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好字。 “兰儿,你且休息几日。” “待忙完手头的事,我要亲自动手,把这个忍字,纹在你身上。” “忍,上刀下心。所以要刻在你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柳兰儿的脸色刷的惨白,随后又默默垂首: “谢教主赐字。” 洪大昌,还在盯着宣纸上的“忍”字,眉头微皱。 似乎,有些不满意。 他左手轻轻一挥。 柳兰儿微微下蹲施礼后,一瘸一拐地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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