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钩吻

女王的声音清晰而响亮，与广场上的一片沉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有人，都还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所震撼，回不过神来。 苏丽尔曾经的首辅大臣，一名高阶注师，盏茶功夫之前，还在谈笑风生。 而现在，已经是人首分离的结局！ 高阶注师是什么概念？ 拥有五千万人口的苏丽尔，在册的高阶注师，也不过仅仅两人而已。 哦！那是之前。现在，便只剩下摩羯瞳一人！ 苏丽尔女王的彪悍，向来有口皆碑。 而今天，所有人又知道一件事，女王的彪悍，没有上限！ 提着刃如秋霜，身似红霞的“凤炎锯”，摩羯瞳傲立场中。 带着一丝美艳而冰冷的笑意，她俯身拾起飞翼黄龙杵，放入怀中。 接着，女王环视四周。 她的眼神，在斯蒂芬等人身上停留很长时间，才缓缓转向主台。 斯蒂芬长出口气，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若纯以注师级别来说，斯蒂芬已达高阶高级初境——沧海，比摩羯瞳尚且高出一层。 可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却令他甚至在刻意回避女王灼灼的目光。 这个女人的狠辣、疯狂与霸气，她身上那种视死如归的决绝，都让斯蒂芬产生出不愿与之正面对战的胆怯。 而且，他还发现，摩羯瞳完全不是一个只知道蛮干的傻女人。 这个女王，很有心计。 谁若是忽略这一点，或是被她的表象所蒙蔽，都会不得善终。 甘米尔，不就是个眼前的例子吗？ 他明显是中了女王示敌以弱的圈套。 而且，那柄斩掉首辅大人头颅的凶器，明显早就被摩羯瞳藏在篝火之中。 她对晚宴中会发生的事，早有预见，早有准备！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好在，这一切即将结束！ 以斯蒂芬的眼光，当然已经看出，摩羯瞳此刻的状况，近乎油尽灯枯。 他突然打心眼里佩服起威尔逊来，若不是这家伙在甘米尔和司格顿之外，又布了一招暗棋，这件事的结局，还真是不好说呢！ “甘米尔啊！你活该去死！经营、筹谋那么久，说什么已经安排好一切，还说什么掌握着能控制女王神志的宝贝！呸！全是说大话！”斯蒂芬在心里还在编排死鬼甘米尔的不是。 他突然想起一事，忙向威尔逊低声说道：“你赶紧让暗影的人，带着那家伙先撤回使驿馆，这儿现在用不着他啦。那个什么‘镇灵钟’，没准真是件宝贝，说不定还有别的用途。绝不能便宜给苏丽尔人！” 威尔逊闻言嘿嘿一笑，回道：“放心吧！我的国务总长大人！刚才这边甘米尔一动手，暗影的人就回报说，已经和我的几名手下一起，将那家伙带离此处。我顺便让他们把内森也先送回去，省得一会儿他醒了碍事！” 斯蒂芬闻言，感觉又一件事情落地，便更加踏实起来！被摩羯瞳搅坏的心情也有所恢复！ “一定要用好暗影的人！他们亲眼见到丘顿被杀！对邓普拉是受大师等人指使才下手的事情也深信不疑。这些人说到底，就是些佣兵！图的，无非就是钱财美色！如何拉拢，就不用我说了吧！至于加西亚，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我会和他说明情况。关于暗影的事情，你有什么花销，尽管报给我就是！”他接着说道。 斯蒂芬兴致颇高，顺嘴便给威尔逊画了张大饼尝鲜。 “我之前说过！今天晚宴，要办三件事！现在做完两件，该第三件了！”女王说着，便向仍旧沉默不语的司格顿缓缓走去。 “胖子，快想办法准备撤退吧！摩羯瞳怕是扛不了多久！”火灵珠心语道。 “啊？什么情况？不是打赢了吗？”胖子不解地问道。 “哼！刚才要不是本珠拼死放出‘阎火’，她早完蛋了！现在，这个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全凭一口气撑着！估计就是你都能把她给办喽！”火灵珠自打得到胖子的承诺，便开始学着在说话时逐渐和摩羯瞳区分你我。 对它来说，摩羯瞳，也只不过是一具暂时歇脚的载体吧！ 胖子听着火灵珠的口气，心里不舒服。 他心想：“这只‘肉灵珠’，用人朝前，不用人抛开的本事，好像就是天生的德行。以后万一它来到我这，也整上如此一出，那可咋办？！” “那可咋办？”胖子一脚把球又踢回去。 “嘿嘿！你自己想啊！你可别告诉我，你那师父还没恢复！”火灵珠开始着急。 “唉！他也中了毒，好像比你和摩羯瞳的还要厉害！现在，充其量，也只有一击之力。”胖子实话实说。 “我去！你开什么玩笑？一击之力够干嘛用的？现场可是还有至少三名高阶注师呢！”火灵珠暴躁起来。 “你光嚷也没用！认命吧！”胖子其实对逃离的事情已经有些把握，却十分讨厌火灵珠的为“人”，在故意逗它。 “那可不行！老子好容易刚有神识，我认的什么命？咦！要不我这就上你身吧！对对！你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把她带过去，你只要……”火灵珠好像突然找到个好办法。 “我明确地告诉你！打住！这事得等大家都安全以后再说！嗯！你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是……”胖子断然回绝，还不忘好奇一下。 火灵珠还没说话，女王已经走到司格顿席前五步左右停住。 她眼中的冷厉渐渐消失，带着一丝凄然与无奈，看着司格顿眼角带血的泪痕，轻声说道：“大哥！我杀了一个仇人！现在，你一定很恨我吧？！” 女王这句话，恐怕也只有她和亲王两人才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 “她杀了父亲，现在是要来杀我吗？哈哈！这倒也不错！原来我干的这些违心事，却都是在给他人做嫁衣！父亲啊！你算计一生，最后这一招，可真是不折不扣的败笔！”司格顿心道。 他此时，感觉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 那股最初的麻痒，逐渐变成烧灼感，正从五脏六腑向外溢出。 “妹妹！我真的后悔了！如果我不是亲王，你也不是女王的话，我们可能，会比现在快活得多吧！”这是司格顿最后的心声，他多想能够亲口告诉自己的妹妹。 摩羯瞳看着有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的哥哥。 注力消耗殆尽，实力大减的她，终于发觉出不对。 “哥！”她大叫一声，刚要扑上去，却见司格顿眼中突然闪起一抹红芒。 接着，大片的烈焰，猛地从亲王体内向外迸发而出。 瞬间，司格顿整个人，都陷入火海之中。 事发突然，亲王周围的人都赶忙避席退开。 “亲王殿下，您这是……”距离司格顿最近的哈桑元帅也被两名手下护住，拉到一旁。 他大吼一声，后面的话，却已经说不下去。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摩羯瞳最后看到的，只是大哥眼中那一闪即逝的不甘与叹息。 “不要！”女王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合身扑向哥哥。 在平时，短短五步，对摩羯瞳来说，都不到一个闪纵的距离。 而此时，却已是她与亲人，阴阳永隔的界限。 女王终于扑到席前。 可是，哪里还有哥哥的身影？ 烈焰来得快，去得也是在顷刻之间。 留下的，只有袅袅升起的一道青烟。 苏丽尔亲王司格顿，自燃而亡。 那席间仅存的一撮尘灰，便是他曾经在世的唯一证据。 摩羯瞳扑倒在尘灰之中。 她不再哭泣，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一把灰烬，轻声问道：“说！是谁害了我大哥？！” 司格顿刚才爆燃而亡，那火焰却丝毫没有殃及周围的人，就连他身下的坐席也完好如初。 这种死法，实在蹊跷。 甘米尔刚刚被杀，亲王又突然烧成灰。在场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围拢过来，想看个究竟。 斯蒂芬与威尔逊，也装出很意外的样子，与真的意外的加西亚和沉思不语的迪尔波拉一起走到近前。 威尔逊还在暗中向自己的随从打出几个手势。 “女王陛下！我一直坐在您大哥身边，自始至终，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您说有人害了亲王殿下，是看出些什么端倪么？”哈桑元帅挣脱手下的护持，靠近两步，说道。 摩羯瞳没有说话，微微摇头，嘴角已经渗出血迹。 “报告元帅大人，我，我有些发现，只是，我，我不敢说！”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随即，一个人已经扑倒在哈桑面前，磕头如捣蒜。 “摩羯瞳是秋蝉，甘米尔与司格顿是螳螂，现在该是‘黄雀’登场的时候啦！唉！但愿我的判断是不对的，否则，邓普拉可要……”胖子心里嘀咕着。 他此前提出的“黄雀”论，正在一点点被证实。 为什么司格顿对于“东山四煞”被杀，并不十分气愤？ 看来，他和斯蒂芬等人之间，确实是貌合神离。 为什么眼看甘米尔被杀，斯蒂芬等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阻拦？ 若不是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又怎会看着自己勾结的势力垮塌？ 为什么哈桑元帅，会在这样的场合，彰显自己在军方的权威？ 除非他已经不甘心只做一名军队的老大！ 当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之后，胖子心中已经有了一幅完整的图画。 这是一个计划得十分完美的阴谋。 “被护送进王宫的时候，还以为是走运的开始，没想到事实却是一脚踏进即将触发的陷阱！唉！世事，真xxx无常！”麦公子心道。 他一边也向旁边的丘顿打出个手势。 趴伏在地磕头的人，胖子认识。 正是此前，给谢洛夫等人治伤的三位医生中，领头的那位。 “仸基医官，你别废话！快说！大庭广众之下，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如何？”哈桑气冲冲吼道。 “那，那下官便说出实情！还望在场的各位大人保我一条性命啊！”仸基明显已经害怕到极点，又开始磕头。 “呛啷”！哈桑已经急不可待，他随手拔出随从手捧的秋水宝剑，指着仸基说道：“你再多言半个字，我便先斩……” 不等哈桑说完，仸基已经开腔说道：“这事恐怕与我有些干系！今天晚些时候，有人向我要些火毒之物，说是练习注术所需。我不敢得罪于她，便寻了些交付。刚才，我见亲王燃烧的症状，正与这火毒之物的性状相符。其火自内而起，先从双眼激发，随后又……” 哈桑此时哪有时间听这个庸医解说毒品的药性药理，他大声喝道：“别那么多废话！你说，是何毒物？又是谁向你要的这些东西？” “哦！这个毒物嘛！其实，并非本地所产，而是……好！好！您别发怒，我直接说便是！这个毒物，名为‘钩吻’！其叶如卵，外有包膜……哎呀！我不再啰嗦啦！可是，我，我真的不敢说出是谁要的这毒物呀！”仸基连哭带喊地说道。 “这个医官有点意思！这出戏演得也算到位，只是，有点过犹不及之感。看来，对于作为一个演员的修养，他还需深刻理解，才能更上层楼！”胖子开始在心里对这位“群演”的表现品头论足起来。 “竟敢胡言乱语！你当我真的不敢斩你吗？！”哈桑元帅已经气得须发皆张，宛如一头狂狮，举剑便向仸基砍去。 “元帅！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为其隐瞒啦！”两个和哈桑年龄相仿的老将出手拦住已经发狂的元帅，大声喊道。 “哟呵！这个剧本不一般！有看头！”胖子有点抓不住剧情了。 “你！你！滚！不必再说啦！滚！”不知道为什么，哈桑改变了口风。 他开始还逼着医官实话实说，待到仸基说出毒物名称，哈桑却突然好像要杀人灭口！ 之后，他见杀人不成，又要催着医官赶快离开。仿佛是怕仸基说出什么真相一样。 “我滚，我滚！我这就离开苏丽尔，从此再不回来！”仸基如蒙大赦，起身便要离开。 那两名拦住哈桑的老将，正是苏丽尔军方“铁三角”的另外两位。 副帅霍姆勒斯与参谋总长巴尔克。 “你敢再动一步，必死无疑！”霍姆勒斯一边揽着哈桑，一边向仸基喝道。 “扑通！”仸基再次跪倒。 他明显已经崩溃，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女王陛下！您救救我吧！您是女王，想让谁死，谁便该死！您就告诉他们，要‘钩吻’的，就是您呀！我只是个医官，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呀！” 仸基这话一出，人群中马上响起一片惊呼。 原来如此！ 女王与亲王虽为兄妹，情谊深厚，但毕竟有王权之争啊！ 司格顿刚刚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求女王退位的吗？ 女王既然能把“凤炎锯”提前藏在篝火之中，那么，也大有可能提前为亲王准备了“钩吻”之毒呀！ 难怪女王上来就先让大家连干三杯，莫非她就是把火毒之物放在了亲王的酒杯之中？ 她居然还装着为哥哥的暴毙而伤心欲绝，心里说不一定已经喜翻了天呢！ 这个女人，好深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 在众人的猜测、怀疑当中，摩羯瞳一语不发。 她的双眸，直勾勾地盯住仸基，眼中已经没有一丝光彩！ “唉！”哈桑一声长叹。 他不再挣扎，望着眼神已经涣散的摩羯瞳，无比痛惜地说道：“女王陛下！该不该说的，都已经被说出来啦！您虽贵为一国之主，却也不能对自己的亲人下如此毒手啊！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您的亲人！而是对您王权的威胁！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有点相信甘米尔对您的指责！” 听到这番话，霍姆勒斯与巴尔克放开哈桑，站到他身侧，望向摩羯瞳的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痛惜、怀念、伤感与愤怒。 “我宣布！暂停摩羯瞳履行女王职责！一切由军方代管！苏丽尔全境，即刻起，进入紧急状态！”哈桑突然提高音量，威风八面地向所有人喝道。 “嘿！原来还是只老黄雀！哼！”胖子暗骂道。 他向大师打出个“开始行动”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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