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王逸下葬当日,夫人萧睿竟也撒手人寰。此事传出司徒府,成了一则令人纳罕的奇闻。 不过,太皇太后孟氏很快对外散布消息,说是萧睿久病在床,早已气血消耗大半,受了丈夫病逝的打击,也就撑不住了。 由于萧睿卧床四年是个事实,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轻而易举就被认可了。 消息传到梅香榭,桃叶明知王逸乃是假死,怎么可能相信萧睿是因受了打击而紧步后尘? 桃叶想不明白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她很想去看看。 于是,她来见沈慧,恳求道:“我听说司徒夫人亡故了,我想去祭奠一下,可以请假出去一天么?” 沈慧坐在凉席上摇着团扇,听了这话,淡淡一笑,眼中充满疑虑:“据我所知,你在王家时,司徒夫人待你好像不怎么好。你确定,你是想要去祭拜她?” 桃叶暗思,沈慧必然是在担心自己一出门就跑路了,因此信誓旦旦地向沈慧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趁机逃跑,我欠你的钱,我会努力赚钱还的。只是,我好歹也做过王家的媳妇,婆母死了,哪能不去拜一拜?” 沈慧听罢,又是一笑:“既如此说,那司徒大人入殓时,你怎么没去拜一拜呢?” 桃叶愣住了,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实在是有点差,连寻个借口都不能自圆其说。 “是不是……因为司徒大人乃是假死,而夫人是真的死了?”沈慧望着桃叶,脸上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桃叶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在这建康,就没有几件事是我不知道的。”沈慧放下扇子,向凭几上自斟了一杯茶,放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王司徒早在十来年前就装病离了京,所谓「病逝」,只不过是不想再回来罢了。” 桃叶唏嘘不已,她想,像沈慧这种连皇后之位都可以想不做就不做的人,肯定是一个厉害角色,消息灵通点也不该稀奇的。 不知不觉中,桃叶就跟沈慧打听起来:“你知道的那么多,那你肯定也知道司徒夫人的真正死因吧?” 沈慧点点头,就如闲聊一般,轻笑道:“这事儿可不是什么秘密,底下人早就传开了,司徒夫人患有喘疾,最忌辣,公主随手一把辣椒粉就给毙了命。” “什么?”桃叶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震惊极了:“她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名义上又是公主的婆母,怎么能?” “公主这次做得是相当过分,太皇太后也因此训斥了公主,不过……”沈慧又摇起了小团扇,微微叹息一声:“从前在宫里,你也是知道的,无论公主做错了什么,太后的指责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到最后都会给她擦屁股呢。” “那公主这次为何要做得这么过分?”桃叶很好奇。 沈慧抬头,望着桃叶,似笑非笑:“那还不都是因为你?驸马回京就要找你,却听莳花馆的人说你受辱自尽,一时气不过,揍了公主。公主岂能白白挨打?一分仇,百倍还,那才是她的为人呢!” 听了这个缘由,桃叶心中一阵酸,这岂不是她连累了萧睿吗? 她想起了最后一次去看萧睿的那天,萧睿握住她的手,还给她看玉儿的嫁妆,她一直记得萧睿那充满希望的目光。 沈慧好似看穿了桃叶的心思,又笑道:“你放心,就孟氏母女这般能作,用不了多久就该作死了,司徒夫人的仇也就能报了。” 桃叶摇了摇头,她所希望的是萧睿可以好好活着,而不是孟氏母女能不能得到报应。 她又一次向沈慧恳求:“我还是想去祭拜一下司徒夫人。” 沈慧笑笑,目光变得和蔼温柔了许多:“真不是我不叫你去。你看,公主对待婆母尚且如此,若再一次见到你,会做什么?我知你身怀异能,但你毕竟只有一个人,公主身后可以有千军万马,你只有呆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桃叶知道沈慧说这些话是为她好,可是当她知道萧睿的死与自己有关,她是真心想去祭拜、致歉的。 “就算你去王家一趟,能侥幸碰不到公主,可王家的其他人也不欢迎你啊。王家大公子早把你当成半个凶手,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情郎,他的女儿会不会更加仇视你呢?你就别去讨人嫌了。万一出事了,还得连累我为你出头。” 桃叶点了点头,她觉得沈慧说得很有道理。 想来,之前不就是因为玉儿整日给她脸色看,她才选择早一步离开永昌、回到建康的么? 至于王敦,对她有意见由来已久,无论她是满堂娇还是桃叶。他上次能接纳她留下,完全是为了萧睿的病,如今萧睿已死,王敦的态度可想而知。 还有,她留心到了沈慧说的另一句话,王敬一回京就要找她,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敬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睁开了眼睛。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王敖。 “二哥,你醒了?”王敖嘴角扬起那么一点点微薄的笑意。 王敬慢慢坐了起来,坐着想了很久,才慢慢想起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 王敖扶住王敬的肩背,安慰道:“你不要听了大哥的话就自责,母亲的病,我最了解,即便没有这次这回事,她也活不了几年。” 王敬低下了头,他无法苟同王敖说的话,世人终有一死,可谁不想多活几年? 他琢磨着王敖的话,又感到些许不对劲:“在母亲心目中,你是最孝顺的一个,如果她能多活几年,不是你心中最期待的吗?” 王敖没有作答。 王敬又问:“家里在办母亲的后事吧?你不去灵前守孝,守着我做什么?” “我不想看见大哥。”王敖冷不丁地甩出这么一句。 王敬更觉得吃惊:“你怎么了?” 王敖又没作答。 王敬试探性地问:“就因为他打了你?” 王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 王敬深吸一口气,似乎明白了:“看来,我离家这四年,你们相处得不太好。” “难道因为我学了医,伺候母亲就是我的天职吗?”王敖笑着,又笑不出来:“每当母亲犯病,我若不在,就是一顿臭骂。我难道就不需要出门吗?我难道就得每日每夜都守在家里吗?” 王敬伸手摸了一下王敖的脸,他意识到,王敖哭了。 王敖推开了王敬的手:“我想,你们大概都忽略了我的年纪。你们在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做父亲了,我却至今光棍一个。母亲病得一塌糊涂,谁会操心我的事?” 王敬安抚道:“按理说,大嫂该为你留意一门亲事。她可能是太忙,给疏忽了……” “你别提大嫂了!”王敖打断了王敬的话,仍是愤懑的语气:“自打我丢了医正的差事,她三天两头跟下人们说要节约开支,杀鸡给猴看呢?” 王敬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叹气。 “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母亲已经走了。办完母亲的丧事之后,我要离家去游历,做个赤脚医,还能养活不了我自己?我才不要沾谁的光!” 王敬点头,默默盘算着未来王家的命脉:“或许,你可以及早去找父亲。大哥有官位在身,有很多不便。你走着倒是容易,走一个,算一个。” 王敖没大留心王敬的用意,只是计划着自己的事:“我也想过去找父亲,但是在离京之前,我得先找到桃叶。” “找桃叶?”王敬有些不解。 王敖觉得,已经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他表现出极其认真的态度,告诉王敬:“等找到桃叶,如果你以后能照顾好她,我敬她是嫂。如果你照顾不好她,我就替你照顾她。” “你喜欢桃叶?”王敬一脸惊愕。 王敖无奈地笑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只有你是个大傻瓜!” 王敬愣怔了一会儿,又摇头:“不行。我们是亲兄弟,她已经做过我的女人,你再娶她,那成了什么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 “你在乎没用。”王敖回应得极快,他一本正经地看着王敬,自认为言之有理:“你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你只知道怀念你的发妻、顾忌你女儿的心情,你忽略她的感受,四年都没碰她一下,你还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事?” 王敬再次吃了一惊:“她居然连这种事都跟你说?” “那有什么?”王敖满不在意。 王敬不知还能说什么,他想起桃叶离开永昌的那一天,塞给他了一纸休书。 她既然已经休了他,他当然没权利干涉她的事。 再面对王敖,他忽然觉得很别扭。 他勉强出一丝笑意,对王敖说:“我们不能一直在屋里坐着,你该去母亲灵前,做好你分内之事。” 王敖问:“难道你不该去吗?” “我得换件衣服,收拾一下,你先去吧。” 王敖点头,就离开王敬的房间。 走出房门之后,王敖又觉得王敬好似是故意支开他,他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一侧的墙角处。 果然,如他所料,王敬换了衣服之后,并没有去灵堂,竟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王敖轻手轻脚跟着,只见王敬拄着手杖,慢慢走出后门,往街上走去。 他猜不出王敬此刻是要去哪,便紧随王敬,悄悄跟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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