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雨落,兵戈已息。 老将军邢台以身作质,经两朝协定,南朝由内廷大总管曾公公领队使团赴北陵皇都谈判。岁在十月,两国正式达成合盟,北朝大军班师回朝。青山侯杨广孝凭军功升至枢密院副使,杨家三子亦得军方重用。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正当两朝百姓欢庆战争结束之际,另一场战争却已悄无声息地展开。 ———— 近日,童姑娘整日忙碌,心力交瘁。 半月前,玄武关内突发疫病,城中医药馆人满为患,全城药铺门槛几乎被踏破,街头巷尾弥漫着哀叹与呻吟之声。 因城内大夫短缺,童姑娘只得亲自开摊看诊。药汤巷子口,患者排起长龙,从日出到夜半,从未间断。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所有玄武关大小官员都聚于大堂商量对策,新任玄武大军守将公孙璃将军,虎啸军少主邢策安,内阁大学士刘子明,玄武关内城城主荀老城主 老城主脸上皱巴成一团,眯眼道:“如今这疫病风行,传播速度一日千里。我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叫过来瞧过了,探起原因,乃是因为一种烟草毒物。可谁也不知道这种毒物是哪来的? 大夫们用尽手段也只能抑制而不得除根。” 公孙璃沉思片刻后说道:“有人刻意放出这毒物?难道是北人?” 刘子明摇摇头,否定道:“不像,北人虽和我们身处两国,但从我们这些年打过的交道来看,他们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上不了台面。” “如今罪魁祸首是谁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城里的大夫已经忙不过来了,昨日县衙回禀又病死了十三个,城内人心惶惶,怕是要生乱。”老城主唾沫横飞,焦急道。 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刘子明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句也不说的邢策安,故意开口道:“少将军有什么看法?” 邢策安闷不吭声。 没过多久,一斥候入了大堂,向少将军禀报道:“鱼已上钩。” 邢策安嘴角上扬,方才开口说道:“无非是先控制毒物源头的流通,再从别处调些高明大夫前来支援。这些事我已经差人去办了,我们等消息即可。” 刘子明伸出大拇指,刮目相看道:“少将军大才啊。” …… …… 城西药汤巷,济世堂。 一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于巷陌之间,形容猥琐,行迹可疑,鬼鬼祟祟地潜入了药铺。而在暗处,十几名斥候如螳螂捕蝉般埋伏着,等待着黑衣人的行动。 那药铺掌柜钟志明骨瘦如柴,人称瘦猴神医,乃是玄武关城内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几十天前,所有的大夫要被衙役请去衙门,还是由他牵的头,足见此人在玄武关众医心中的地位。 “风声这么紧,还敢拿货?”瘦猴神医双眼微眯,面沉似水,声音低沉地说道。 “您行行好,就卖我一点吧,多贵我都买呀!”黑衣人浑身发抖,如筛糠般,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碰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瘦猴神医心中不忍,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现在朝廷查得太紧,我也不能冒险啊。” 黑衣人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动地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连累您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我求求你就卖我一点,我真的受不了了!” 黑衣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眼神癫狂,发狂道:“我有钱的,很多的钱,你看,金子啊,这么多金子还不够买一颗吗?” 骨瘦如柴的钟神医接过钱袋,松开绑绳,金光照窄屋,果然是碎金子。 他抬起头,讶异道:“你……把婆娘卖了?” 黑衣人蹲在地上,泪流满面,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心如刀绞道:“我实在没办法了,她也得了这病,比我还严重,八成是活不了了,这婆娘有几分姿色,我把他卖给大户许家,兴许那户人家能救她,我也能活命。” 钟大夫叹了口气,想了想,既然花仙大人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父母心,众生皆苦,为人医者皆为此而生,便就是耗费心力,救他一命又有何妨? 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扶起了黑衣人,说道:“你跟我来吧。” 黑衣人感激涕零,跟着他走进了内堂。瘦猴钟神医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 “这是花仙丹,对此病有奇效,比你之前拿的聚花散更管用,你拿去吧。”瘦猴神医把药丸递给了黑衣年轻人。 黑衣人接过药丸,如获至宝,毫不犹豫吞入口中,他感激涕零:“谢谢您,谢谢您。” 瘦猴神医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不用谢我,这药丸珍贵,也算对得起你这袋钱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这药可不好搞……” “那怎么办?”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钟大夫在黑衣年轻人耳边说了几句,年轻人感恩戴德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正准备离去,早已恭候多时的官兵破门而入,人赃俱获,那瘦猴子大夫还想逃跑,被几名机敏的衙役一把死死地按在地上。 ———— 邢策安在城主府大堂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手下的回禀,他面上一喜,大声道:“诸位,人已抓到了。” 在座众人一片哗然。 公孙璃追问:“少主,到底怎么回事?” 邢策安答道:“疫病刚起那段日子,我手下有个小兵擅离职守出了军营,那晚他去了窑子,等他回来后便得了此病,军医说此病会传染,我便将他送到城内隔离,又塞了银子给城中名医钟大夫让他问诊,没想到没几日那小兵就痊愈了。我就没再放在心上,直到疫病愈演愈烈,全城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才想到这名瘦子大夫有古怪。” 刘子明笑了笑,接过话头:“了不起。于是少将军就派人跟踪了这名大夫,一路追查。” 邢策安递了个眼神,手下斥候送上一颗药丸。他捏起那粒黑色药丸,正色道:“这就是症结所在。” 老城主嗤笑道:“就凭这么一颗小药丸?” 邢策安解释道:“老城主别小看了这药丸,这药丸叫花仙丹,乃是那毒草提取物花仙散的升级版,患了疫病,吃一粒下去虽然能短暂缓解痛苦,却会加倍上瘾,进而丧失心智,陷入癫狂。幕后之人目的……应该是借此控制百姓,引发混乱。” 老城主怒道:“好恶毒的居心!这等贼人必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烂货,要用重刑拷打才是,这事就交给老夫。” 邢策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刘子明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老城主亲自请缨审问犯人,有劳了。” 老城主一身正气道:“这是老夫的城,谁也不能胡作非为!” 邢策安眼中闪过异芒,转瞬即逝,接着说道:“眼下虽然毒物源头有些眉目,找出祸首还需要时间,当务之急是疫病风行,城内医馆已是捉襟见肘……” 刘子明颔首应道:“公孙将军,少将军这个交给我了。不过……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两路齐走,一来以那大夫为突破口缉拿涉事人等,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二来调集大夫驰援,为小芷调制解药拖延时间。” 公孙将军狐疑道:“那位姑娘真有办法?” 邢策安点了点头,将盒子里的药丸递给刘子明。刘子明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这粒黑色药丸,喃喃道:“她都没有办法,恐怕这个世界上再无人有办法……” 邢策安见公孙璃还有疑虑,轻声道:“刘大人说的那人姓童……” 公孙璃微怔,思量片刻,姓童?医术高明……普天之下唯有那位医道童老爷子的后人,于是拱手道:“那……有劳大学士了。” 刘子明报以微微一笑。 商谈定论,如今玄武关里地位最高的几人兵分四路行事。公孙璃坐镇将军府,加强城防,调度官员,加强巡逻。老城主曾在刑部任事,对审问犯人颇有一套手段,由其对瘦猴神医进行刑讯。少将军邢策安则继续以那名士卒为突破口,故技重施,请君入瓮,接连捣毁了不少的贩药窝点。 至于刘子明……连续三日都是无所事事地到处溜达。 第一日先是溜达到萧掌柜询问忠骨碑刻好了没有,得萧掌柜一句滚犊子别催老子后便灰溜溜地跑了。 第二日,他跑到城墙头慰问守关将士,还为他们带去好酒好肉,称兄道弟,谈天说地,和众将士打成一片,一点也没有一朝大学士的架子。 第三日,刘子明才像是刚想起了正事似的,跑到了城内的一家临时开的药铺子。 童姑娘看这厮如此悠闲,没来由来了火气,古怪道:“城里都忙开了锅,你倒是会躲清闲。” 刘子明咬着一串糖葫芦,鼓着腮帮,讪讪笑道:“如何?” 童姑娘停下动作,神色瞬间凝重道:“少了一样东西。” 刘子明看了眼眼前的黑色药丸,一头雾水问道:“少了什么?” “凡是毒物的源头,十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我们需要找到这东西的源头。只是我总觉得这种毒物哪里见过?” 童姑娘沉思了一会,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像花枯症?而且这制药手法很高明,这天下除了我童氏一脉之外,真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医术?” 刘子明恍然大悟。 他笑了笑,约莫是想起了什么,“小芷你说的对,这药放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制出来,除非他是本身童家传人所制……我记得在康乐郡的时候,你说你有个师兄,是姓花吧?” 童姑娘点了点头,蹙眉不展,“你是说……” 刘子明大喊道:“来人。” 两个已经投效的年轻镖师走了进来。 刘子明轻声道:“去把双儿姑娘找来。” 两人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 …… 与此同时,短短三日,邢策安以风卷残云之势,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封禁运动。 带头抓人的是玄武关的军备上骑都尉林徐兵,此人本是邢台手下一武功平平的小将,却在这些年不断得到邢台重用,后成为是老将军心腹,凭的是什么? 凭的便是一股果敢的狠劲! 行动开展仅仅数日,便已抓获了几十路暗中交易的商贩,还顺藤摸瓜抓住了几名暗中潜入促成买卖的北领暗谍。 “这么说,北边也有人使奸计?”信息传回总兵府,老城主颇为得意十足地捋了捋花白长须,并不时用眼神去偷瞄那正在对坐喝茶的刘子明。 邢策安坐在主位上全程冷脸,一言不发。 刘子明也知老城主的意思,便放下茶杯,恭敬地赞叹道:“这北人暂且不谈,林都尉可是一名难得的虎将,本官听闻这林大人当年乃是您举荐的入的老将军手下,老城主有识人之明,实在是我朝之幸。” “大学士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啊!这都是老将军的功劳啊。”话虽说如此,老城主脸上却忍不住心中喜悦,他摸了摸脸上的褶皱,愉悦地将这马屁收入心中,然后端起桌上的冷茶也品得有滋有味。 还没得意多久,刘子明话风一转,端起茶杯,冷不丁问道:“幕后之人,老将军问出来了吗?” “不急,这老骨头嘴硬,漫长岁月等着他呢。” “有意外呢?” 老将军差点将茶水吐出来,眉目挤成一团,不悦道:“意外?有什么意外?老夫手下有一个二品身手的大客卿叫鱼龙坤的,由他亲自看守,万无一失!” 刘子明将茶杯放下,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叫喊打断,声音是从院内传来的,一城主府执事行色匆匆大步走向大堂。 荀城主站起身来,问道:“袁执事,何事惊慌?” 一名执事快步入了大堂,走到老城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城主听后面色一沉,愁眉不展。 “怎么了?” 刘子明好奇地问道。 “那大夫死了。”说完这句话,老城主脸面有些挂不住,怒道:“鱼随护呢?” 袁执事面色发白,颤抖道:“也……死了。” 老城主看了一眼处变不惊的刘子明,叹了口气,强自镇定,扶着椅扶手坐下。 场面一度静的连针落都听得见。 邢策安这时开口问道:“刘大人,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嘴角一扯,挤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缓缓道:“你们放心,有人是做在明面上的事,有的人是做暗处的事。” 此话一出,玄武关隘三百里地。 晴空万里之下,响起一阵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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