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走走停停三四天,终于看见了洪城府。 这洪城府地势颇奇。 四周皆是平原矮丘,唯有这一片地带,突兀而起,仿佛湖中小岛。洪城府建于其上,俯瞰周围平陵。 打仗尤其注重地形。若是要攻下这洪城府,无论从哪一个门进攻,都需要直冲府城门前一览无余的斜坡。步兵需要仰首进攻,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城上守兵可利用高度和视野的优势,先用箭矢,再投掷巨石,能对敌方产生极大的压制力。 这么好的守城,又是产粮大省的中心,全省粮食、税收皆汇聚于此,自然是兵家重镇。 远见洪城府城城墙有五丈之高,如龙盘虎踞。又引护城河拱卫城郭。其城墙岩石均为当地特产的一种黑刚石,其石深邃如墨,坚硬如铁,用之筑作城墙有铜墙铁壁之效。整座城墙都采用这种材料,浩浩乎当真如穿了层铁甲一般。 陈果好奇地打量着城头,走进才看见,如此庞大的府城,其战略作用不言而喻,守兵却寥寥无几,唯有几个老兵无精打采地站在城楼上站岗。城楼下则有一队兵士严守城门,监督进入城门内的人交税。 “凡进入城门者,一人需五十文。” 城门口张贴着这么一个告示。 陈果没出过什么门,但也不可能不知道此朝国法、律法,从来没有规定过进城需缴纳费用。 对于陈果这种商贾之家,五十文也不算什么,他和下人金五加起来也就一百文钱,但老百姓呢? 来自沿江各省的难民七零八落,最后都凝聚成一个队伍。他们听说洪城府还有许多粮食,便抱着无限的希望来到这里。本就一路劳顿,身无分文,没想到这官府不救济不说,竟然还抬出高额税额,让交不起钱的穷人难民在城外自生自灭。 城门口两边排罗着长长的难民队伍。 这些难民全都穿着或灰或褐色的粗布衣衫,缝缝补补,衣衫褴褛,衣服上沾满着泥土汁液。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多半是拖家带口,成堆成堆地倚靠在一起,躺在城墙外。 仔细一数,这队人竟也有数千上万了。 陈果即使有心帮助,也自知无能为力。他手里的钱顶多救助几十个难民,但若是救了这几十个灾民,势必会引来其他难民,饥饿之下,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陈果心想,这偌大的府城,竟也不管这难民死活,莫非官员都死光了不成。 进入府城内,就是和城外一派颓靡景象正好相反了。 城内颇多集市街坊,百姓衣装整齐,其间或参有达官显贵的车马经过,远处有运河长桥,街上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沿途叫卖声不断。 百姓安居乐业,仿佛此刻江南数省爆发的水灾对他们似乎毫无影响。 之前出发之前,父亲陈云德也曾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亲家府上的位置,但也只是早年嫁女走亲戚时去过一回,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具体位置,更何况这城内如此之大,更让陈果傻了眼。 正当陈果想要下车一问府尉张宗祥张府在哪,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叫一声, “是你呀!仁兄。” 陈果转过身去打量着他,见他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 那男子一身书生打扮,看样子比陈果年长几岁,脸上时刻挂着开朗的笑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他见陈果发呆,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解释道, “害呀,仁兄,白马县张榜日我还要请你吃酒来着,你却说家中有事便走了,在下可是惋惜的狠呀,以为错失了结交仁兄的机会,今日得缘再见,仁兄可务必要赏脸啊。” “哦!你是…?在下陈果,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那男子哈哈大笑,摆摆手说道, “你不必太客气了,我名谢从风,字保车,我看我比你年长些,我便叫你老弟,无妨吧?” 陈果礼貌回答道,“自是无妨,只是从风兄今日之情我恐怕又不能答应了,我今日初到府城,还要去向我大伯一家报个平安。” 谢从风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同你一块去吧。你要去哪?我家便在这条街的尽头,这里我熟得很,哪家酒楼酿的酒香,哪家花楼姑娘活好,我都熟得很!” 陈果不经意地一打量他,见谢从风个子高高挺挺,皮肤白皙,一身蓝白绸缎,手指上还戴着一深绿翡翠戒指,价格不菲,看着就像是富贵家的公子。” 陈果礼貌推辞道:“从风兄莫要难为我了。它日我必定挑个好馆子宴请从风兄,可好?只不过今日在下确实自顾不暇。” 谢从风见他推辞,也只能顺着陈果的意思,爽朗笑道:“好吧好吧,既如此,我静候贤弟佳音。” 陈果顺口问道:“从风兄,在下今日初来府城,不知从风兄可知府尉张家在何处。” 谢从风愕然,“我自然是知道,家祖前月过寿,这府尉张宗祥也曾登门拜访。不知贤弟和这张家是什么关系?” 陈果听了心想,这人不知道是什么家世,家中老人过寿,竟然要府尉登门拜访,想必是当地的豪富之家。 “我家表姐嫁予府尉张大人长子张亮,我在府城求学,还要倚靠大伯家相助。” 谢从风听了又是哈哈一笑,不知道这人心底里装着什么开心的事,笑容仿佛停不下来似的。 “我说呢。我那日见张府尉一家。府尉大人宽宏有度,气量非凡。又见其长子儿媳仿佛一对玉人,感情亲密,乃是才子遇佳人,真当是天仙配啊,真是羡慕,羡慕啊。想不到贤弟跟张府尉家也是亲戚关系,不过贤弟一表人才,想来也是。” “那我正好给贤弟领路。那张家离这不远,正好顺道为你介绍介绍当地的特色。” 陈果还从未来过如此繁华的城市,真当如乡下人进入了大观园一般。 想必这府城经过了严谨的规划。 见这主道从南大门直通中心,由花岗大岩铺成,一眼望去望不到边。各辅道、街道、巷道仿若树叶上的纹路般弥散开来,道路参差却不失规矩,多有十字交道。 沿途街道房屋鳞次栉比,大多为瓦房,青砖白石,参差有朱华阁楼,当中有些卖的是琳琅宝玉,有的是售的古怪奇珍,间杂着中药铺、屠市、铁铺、或是长长的食街。 十字转角处还有那酒楼。这酒楼竟有琉璃般如透镜一样的东西凿镶于墙壁之上,使得楼上的食客能轻而易举透过此物看见路上行人,好不豪奢。 其中奇怪的是,茶馆尤其之多。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几家茶馆。这不似平常的茶馆,通常为两层小阁楼,装饰精雅,颇有风致。茶馆门口大多挂有一木牌,上面用精美的古篆文书刻“茶马工会”四字。 陈果心想,这茶馆何必开的这么拥挤,也不是什么很赚钱的生意,竞争也如此激烈。但转头一想,江南一带多盛产茶,南方人上至贵族下至百姓也爱喝茶,或许是城中之人对茶叶有独特的嗜好也不一定。 转过一个长长的街道,放眼望去尽是高门大户,行人渐稀,门口或有马车停驻,或有华美马轿从一旁路过,车马神骏,行人、百姓遇之皆避之不及。 张家府邸在这府群之中,又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其府前门口有两镇兽,威武凶残,形若猛虎。朱门之上高挂镶金牌匾,上书“张府”,笔画如龙蛇飞舞,不知出自哪位书法大家笔下高作。 门前看守的下人,也是生得高大威猛,颇有英气,想必放至乡县也必是一方英豪的人物,居然也心甘情愿给张家打杂,可知张府为了装点这门面也出了一大笔银子。 张家门前宾客络绎不绝,来人多是本地豪商打扮。如此多的宾客对待张家的下人,也都是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傲人神态。 门前的小厮看见陈果二人到来,连忙入门禀告去了。 那小厮又领了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 那管家,圆脸细长眼,一撮山羊胡,体态有些矮胖,看起来精明精明的。 管家先打量了陈果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谢从风,顿时笑道, “谢公子光临,可是来得巧啊,正好府上今日有喜事,还请谢公子赏脸入座一叙,小的这就去去通知我家大少爷。” 谢从风似乎是感受到了陈果的尴尬,不知是在笑陈果还是在笑管家,朗声笑道, “管家,别急着安排我了。你家少夫人娘家来人,岂有我一个外人反客为主的道理。” 管家两眼一眯,疑惑地打量着谢从风旁边那人,心想这莫不是大公子家的小舅爷? “郎君可是白马县陈家二郎?” 陈果尴尬笑道,“正是在下,冒昧来访,还望管家帮忙通知下。” 管家心里也是觉着也是尴尬。 听说这陈家二郎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九岁便识读经书,十七岁便中了秀才,名声甚至传到了府城,曹知府也曾过问此事,连张家也是对这位亲家颇为重视。 “害呀,小人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二郎,二位皆是贵客。快快,里边请,请二位随我来,我去请我家少主人。” 三人说说笑笑间进了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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