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打量着那道背影。 那人辨不清是老是少,只看得见是一身黑衣黑发,头顶隐隐有水汽蒸腾。 珠帘里似乎有气流再鼓荡,仿佛随着人的呼吸一样,一呼气,珠帘便被顶起,一吸气,珠帘又垂落下来。 就是傻子一看,也知道此人不同寻常。 “你怎么进来了?” 那人声音平稳有力,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约莫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陈果一愣,难道世上还有人开店不让客人进的道理? “阁下是这家店的老板吧?外边人太多,小生想在此暂避。还请方便一下。” 那男人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果只好自己找张凳子坐一会。 他目光顺着周围扫一圈,也不像是有内厢的样子,看起来这家店里还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店里静悄悄的,陈果觉得有些尴尬,便起了个话, “店家,不知你这有茶没有?” 这话一说出,陈果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刮。 这不废话吗?茶馆能不卖茶吗? 珠帘原本正平稳地一会起一会伏,听到陈果这话顿时不动了。 仿佛是那男人也沉默了。 他沉默许久,闷闷地说了一句, “柜上有,自取。” 这店家真是好不客气!也不懂得待客之道,难怪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陈果心里想。 他从茶柜子里翻来倒去,几乎只能抠出来一点乌黑的茶叶来,陈果以为是某种稀有好茶,小心捻着放在鼻子前,一闻, “妈的,老鼠屎。” 饶是陈果这个读书人此时也忍不住骂一句。 这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开茶馆的,竟然连茶都没有! “阁下莫不是耍我?” 这下帘子彻底不动了。 陈果看见那男人双手朝着两侧张开,向上作收抱状,收到胸前。 那人手一收到胸前,胸背便猛地一鼓,原本看起来宽大的练功袍此刻也猛地绷紧,几乎能看见下面的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 不知道是不是陈果的错觉,他仿佛看见那人黑色的背脊上,肌肉线条之间隐隐流动闪过着红金色的长线。 那人一吐气整个房间气流便猛地一震,连脚下的地板都颤抖了一下。 那人缓缓起身,转过身来,那人身影高大,估计有两米左右。 不过那人倒是脸长的还算和善。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一身青衫,便知道他是个少年秀才。 此刻陈果手里还攥着掉了一颗的糖葫芦串,胸前还蘸着汤汁,嘴上也有晶莹的糖渍,看起来颇为狼狈。 那男人长得威猛,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嘴角不经意地一翘。 “你是哪家的孩子,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果心中有气, “这难道不是茶馆吗?你不卖茶吗?” 男子从他案前取过一杯,递给陈果, “我这不喝茶,只喝酒。” 陈果长这么大,家里人还从未让他喝过酒,父亲陈云德也不是嗜酒之人,家里从未藏过酒水。 可是他一下午都没有进水,眼下口渴得紧。 他结果杯子,放在鼻前嗅了下, 听书上说,酒香能飘香十里。怎么这酒闻起来一点不香,甚至还有一股马尿味。 陈果捏着鼻子嘬了一口。 “嚯!好辣!”一口吐了出来。 这也太难喝了。 他想不明白,古时的文人骚客,英雄豪杰怎么会在腰间别一壶”尿”行走天下,抒畅心中锦绣胸怀。 男人也觉得这小孩有趣,笑笑看着他, “小屁孩,还没喝过酒吧。” 陈果听这称呼就浑身不舒服。 他虽然年少,但读书有成,少年中榜,县城坊间都流传他有进士三甲之才,就是县太爷见到也客客气气。上至七十田父,下至踢天弄井的小儿,见到他,哪个不得恭恭敬敬的揖个礼,称声“秀才公”。 “你这人好无礼!读书人岂容你这种人可以调戏的!” 高大男子听了也不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你这小小年纪,对我来说,和黄口小儿有什么差别。” 陈果打量着对方,看起来也就约莫四五十岁上下,怎么满嘴老气横秋的。 恰在这时,小阁楼里又挤进来一个人。 是“挤”进来的。 来人是个满身肥剽的壮汉,身上皮肤黝黑,高差不多有八尺,圆头横肉,袒胸露乳,只着着屠夫宰肉时穿的黑色前兜,脸上贯过一道长疤,眉毛短小,两耳粗扁。 那屠夫进来后,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陈果, “兀那小子,你狗日的,怎么进来的?” 陈果听他骂人,心中便有气。 但见到屠夫身影高大,还要盖过陈果半个头,身前的黑色兜衣上还有一道溅射状的鲜血。 这血迹使人一看,便能联想到杀猪之时,一把长刀捅进猪脖子里,再干净利落地拔出,那鲜血迸溅,才能有如此景象。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我一读书人与他置什么气。 陈果压住心中的气,“在下口渴,上来讨一杯茶。” 屠夫汉子嘴巴一咧,“嘿!小子,你狗日的,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陈果心道,这人怎么一口一个“狗日的”,真是好没素质。 他答道,“店家开店,自然就有客人来,我不过是来讨杯茶,不知道阁下有什么请教。” 陈果心中已经有些愠怒,但又不敢发作。 汉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地上的木板被他踩得“咯吱”乱叫。 “娘的,枉你狗日的,是个书生。没看见店里没人吗?外边儿人这么多,却没一人进来,你狗日的,若是脑瓜子有点东西,也该掂量掂量这是什么地方。” 陈果心里一跳,心里想,刚才还真没有有注意到,外边是十里长街,这店开在闹市之中,却无人进来坐,这…。 想到这,陈果就有些坐不住了,便想起身离开。 那汉子目露凶光,看到陈果有离开的意思,伸出一只肥硕的大手抓住陈果的肩膀。 那手和蒲扇一样,几乎和陈果的脑袋一般大,手上还有黏黏糊糊的腥臭液体,抓在他肩上就是一道手印。 陈果感到肩膀一阵剧痛,便用两只手掰扯着大汉的手指。 感受到手中“小人”的挣扎,大汉又加了点力气,疼的陈果“嗷嗷”大叫,丝毫没有了读书人的清高架子。 陈果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也没有半点效果,他在屠夫手里就仿佛捏住一只小鸡,杀一条鱼一样轻松。 大汉凑到陈果耳边, “妈的,你狗日的,还想跑?” 陈果拼命地用脚踢他,捏拳去打他要害部位,皆够不着。 “你狗日的来的正好,店里伙计今天买的菜不够。你狗日的,今晚就别想走了,留下来一起吃肉包子。” 那大汉一张嘴说话,参差不齐的黄牙便暴露出来,门牙上还看得见肉丝和菜叶。 他一说话,便有一股臭气溢出来。 陈果心中慌乱,根本不知道大汉打的什么算盘。 大汉接着说, “老板出面粉,老子出刀切肉。至于——你狗日的,就出肉吧。” “老子看你细胳膊细腿的,真狗日的,和娘们似的。老子我饭量大得很,一顿要食斤肉。不知道你狗日的,哪里出这坨肉。” 屠夫一只手抓着陈果,伸出另一只手,往陈果下身探去,去摸他的右大腿。 “你狗日的,就这条腿吧。勉强可以充个七八分饱。” 陈果心中一凉,他哪里还听不出,这是进了黑店了。 难怪附近无人敢进这店,原来这家店竟然是吃人肉的。 他们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府城大街上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吃人之事? 此刻再想这些也没用了,陈果心里渐渐冷下来,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在这鬼地方割了一条腿,还怎么能活? 屠夫感到陈果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了,便把他横抱起来,放在茶桌上,按住他的腿,右手成刀状,在他的大腿根比划着切下去。 陈果尽管已经冷静了一些,腿还是不住地颤抖。 他真的感觉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前一秒他还是光环加身,前途无量的秀才公,下一刻,竟然就沦为下井之人的板上鱼肉。 悲夫!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了美丽如谪仙的晚仙儿,想起了笑口常开的胖墩墩的父亲陈云德,想起了疼爱他到骨子里的母亲李扶柳,连那平素感情不太好的大哥陈平,此刻他也十分想念。 不知他的惨状和死讯传到家乡,父亲、母亲还有晚仙能否承受的住……。 陈果这下彻底不动了,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心中默念圣人的教诲,留下读书人的清高和颜面,在尽量的体面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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