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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夏秋冬匣

迷迷糊糊间,许印做了个梦。 这个梦里,有四季。 春,是勃发的季节。 湟水上的浮冰还未完全融化,南边却来了个绝世美人。 天佑二十三年,吴州花魁张槐儿北上入京,不去教坊不做妾,为的是做那脂粉生意。 通俗说,当老鸨。 京州的贵人有的半辈子没去过南方,只听过苏浙的同僚说过江南的女子如何温软柔美,从来不曾见识过南方女子的身段儿。表面上虽端着个士大夫的面子,心里早已翘首以待了 开肆挑了个好日子,三月初三,春花开。 就在京州的好地段,高官显贵都来了,人山人海,高头大马迎了张牌匾打南边来,上面刻着“名胭坊”三字,后边跟着朵白面桃花。 仔细一看,哪里是朵花?分明是位娇艳倾城的美人! 张槐儿。 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许印是被一片爆竹声吵醒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擦着眼睛,朦朦胧胧往外走,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不记得自己要去干什么只想去看看那一片喧闹中有些什么 穿着短衫的百姓如水泻般围住了宅门,耳边叫嚣着铜锣唢呐,鼻尖飘着火星子的味道,一旁的怨妇不知哪来的火气,揪着孩童的长辫便是一顿抽打 耳边细碎的呢喃、铁匠的钉打、小贩的叫卖欢乐的,痛苦的、或是污言秽语尽都一道淹没在看不尽的期冀与欢欲中 推推嚷嚷中,许印看见了一座八抬的花轿子稳稳落在地上。 小厮们从轿子里抱出来几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 一二三四 四个小姑娘年龄不及豆蔻,就被施以脂粉,如果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简直看不下去。或是当着众人面实是羞耻难当,几个小姑娘开始哭哭啼啼起来,更加梨花带雨。 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如此天香国色,在场的达官显贵都看直了眼,私下里嘱咐下人去向那老鸨讨人,最好连老鸨本人也亲自来一趟 不敢问了 这几天算是见识了张槐儿那位背后的力量。 敢来讨人的,最后都灰溜溜的走了难怪敢来京城开店,敢情能在京州站得住脚的果然没一个是好惹的 听说是从苏州教坊里赎来的小姑娘,从小买来培养、样样拔尖的艺伎,是张槐儿的心头肉。 身材娇小,面若桃花的小姑娘叫“画眉”,见谁都容易羞涩脸红。 开朗大咧,比例丰腴的姑娘叫做“布谷”,最喜欢说话,见谁都能唠两句。 时刻都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姑娘则叫“鹧鸪”。 身材苗条修长,面色冰冷的姑娘名为,“杜鹃”,和布谷正好相反,不爱说话,是四人当中的大姐头。 许印懵懵懂懂地跟进了宅邸里,朱门绮户,绫罗绸缎渐迷人眼。 但好像没有人关注他,没人看得见他,就仿佛他是个局外人。 一大早,怒气冲冲的张槐儿都会穿着那袭素白的镂空绸缎,顶着张冷媚美艳的素颜,一个个地将四个赖床的小姑娘拎到练功场上。 都说这位兼有贵族仪态和放浪媚骨的江南美人说起话能吸走男人的魂,但骂人的功夫也是一绝。 太阳还不过瓦,小姑娘们就在一片呵斥声中哭着操练起来。 画眉善歌,布谷善萧,鹧鸪善琴,杜鹃善琵琶。 弹错、唱错一个音,要罚。 脊背不直,体态佝偻,要罚。 笑不掩嘴,放浪形骸,要罚 这些肌骨如玉的小姑娘吃不起棍棒,唯一的惩罚便是在一天的辛苦练习之后不给晚饭吃。 画眉最容易饿哭。 每当这时,布谷就会倒出罐子里藏的糖果给画眉,鹧鸪则负责逗画眉开心。 就连一直冷着个脸的大姐头杜鹃,这时也会于心不忍地摸摸她的头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廊坊里总是会出现一道修长穿白长裙的倩影,散着长发、赤着小脚,偷摸摸从膳房里端出四碗热粥,挨个送到四扇门前,轻轻敲响门窗。 北方天气干燥,声音容易干哑,于是便熬的是红枣银耳,润喉。 看着小姑娘们迷迷糊糊打开房门,一脸惊喜的样子,许印便说不出来的怜惜。 只是自己在这呆了多久了? 一年两年三年? 就连自己也习惯了这样规律的生活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呢? 好像是做了个梦便来到了这里。 但现在,梦似乎要醒了 面馆的小屋里,沉寂的木匣突然颤抖了下,四把锁中的一把“啪嗒”一下,开了。 许印悠悠从梦里醒来,眉骨说不清的酸涩,仿佛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再想回忆时,却怎么敲脑袋也想不起来了 看了眼时间,寅时三刻,天还未亮。 他脑袋像是划过了什么,突然闪过一道念头,从兜里摸出那个漂亮女人留下的纸团,犹豫着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喂?你好,哪位?” “我是癸城区开面馆的热心群众,我姓许是这样的,我突然想起一道线索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嗯?是你?是什么线索?” 唐宝宝认出了他,声音像是有些惊喜。 “之前我听王警官说过,他好像要去找‘露露’什么的,我在想着算不算是一条线索?” 唐宝宝嘻嘻一笑。 “算!当然算!我就知道没看错你!铁头,查一下‘露露’是谁” “哦,还有,谢谢你啦,什么时候约出来吃个饭?” 许印一愣。 嗯?自己提供的线索有这么重要吗? “哦好下次,下次。” 许印推脱着挂了电话,临了前好像听见话筒对面传来一道隐隐的娇斥。 “呆子” 还有道闷闷地轻啐声,好像是说什么“臭尼姑又钓凯子”。 这个点也没必要睡了,直接收拾了下,骑上老爷子的旧单车直奔菜市。 雾气蒙蒙的凌晨像是没睡醒的人的眼睛,而昏沉的路灯在黑夜就如同大海上的灯塔,影子在被灯光不断拉扯中前进 也许城市看起来仍在沉眠,可事实是,谋生的农民和工人已经像蚂蚁一般在整个城市弥漫开,菜市的热闹已经不下于白天。 要买的是土鸡蛋,新鲜的面粉,生菜 食材买好,返回面馆的时候天还未亮。 烧煤、架锅,准备碗盆。 昏灯在晨风中晃悠,照亮了深巷里的图景 一条陪伴祖孙三代的皮围裙,一个继承手艺的年轻面师,一张认真坚定的面孔 要做的是拉面。 拉面,七分靠揉面,三分靠拉面,面条筋道不筋道,看得就是揉面功夫将高筋的面粉加入盆里,倒进蓬灰水面粉像雪花一样弥散开来再次加水,揉面,又变成一朵朵白棉絮再加水,又变成瓷器一样光滑 搓条,醒面,刷油 做完这一切,已经两个小时,水也在锅里“扑腾扑腾”地烧开了,许印满头大汗地坐在凳子上,听见人声分明地渐渐地清晰,忽然有种说不出地满足。 面,是一件神圣的事业不亚于教师、医生和工人 它负责开启人们充满生机的一天,重塑阳光的形状,将淀粉以更具艺术和力道感的方式改造再加工,赋予人们以改造世界的最初能量,从而与所有伟大的事业相关联 食,是天。 客人来了。 有的是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脚步匆匆,甚至还来不及擦嘴还有送孩子上学的母子,在一路的叮嘱声中远去有的是早起晨练的老人,他们最富有时间,总是满面红光,品尝的同时会仔细地检视每一条拉面上的每一道纹理,像是食品监察员、或是街道美食家 煤炭上的火光越来越小,沸腾的水面逐渐安静下来,人影也渐稀了 这个时候该收摊了。 许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拿出一个沾着油渍的红皮小本,上面寥寥草草地记着许多名字和金额,以及住址。 这些人很多只是一面之交,或者是不远处的住户,还有一些是外地来的打工人他们出现在这个本子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有些人嫌付钱麻烦,便押了面钱在这,许老爷子都一一记下了。 大多的名字都被划了一根长长的斜线,这也意味着销账了。 今天又来了个在记账本上的客人,说明原因后,便将剩下的钱退还给了对方。 翻来翻去,记账本上只剩下了一位客人。 “封平,烟柳街81号9楼,余一百五十元。” 原本计划这几天就把面馆彻底收拾了,去南港市跟着父母做些事,但现在看样子好像也要拖延了,只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再来,如果一直不来的话 其实他完全可以装作忽略或者遗忘,毕竟许印的家庭并不贫穷,甚至还比较富裕,这些对她的家庭只能算是小钱只是爷爷曾经说过。 钱再小,也是恩。 如果老爷子有灵,看见许印吞了这一笔钱,一定要骂他不肖子孙的 这个罪名,自己担不起。 “看来得抽个时间上门找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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