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印朝脸上贴了张创口贴。 好家伙,脸颊上一块硕大的乌青,真不知道自己是咋摔的,摔成这样。 “不知道案件调查的怎么样了。”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王警官的脸 其实王警官看起来人挺不错的 梦里。 秋,万物凋零。 朝廷在北方吃了败仗,相辅被罢黜,流放黔南途中病死,名脂坊倒了。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一直默默站在张槐儿背后的,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辅。 八月初,听说了个消息。 关外的一个将军被围城数月。 绝境中为了提振士气,将自己随军的妻子当众枭首。名头传到了京城,上甚嘉纳之,封奋威将军。 而那个姑娘,之前似乎有个响亮的名号,似乎叫做“布谷”? 不过京州的日子过得和流水一样快,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 许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 他做噩梦了 心跳的很快很慌。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也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做噩梦 “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感觉很不对劲” 没想太多,困意突然又卷了上来。 他揉了揉眉心,在困惑中再次睡去。 又是梦。 下大雪了。 北方百年一遇的大雪, 老妇趁着大雪,拖着扫把去了客栈马厩扫雪,天太冷,要是把客人的马给冻死了,少不了几顿毒骂痛打。 或许是年纪大,也或许是雪层太厚,只是扫了一会儿,浮肿的大袄里便湿了一大片。 年老体衰,汗不透气,一会儿便冻得虚脱,手脚一下就没了力气,“噗通”一下落进了雪堆里。 寒冷顿时如海水一样裹挟而来,雪块掉进袄子里,透骨的冷。 她想呼救,却发现嗓子如同被人掐住一般,连呼吸都堪堪而已,冰冷的雪水更是会吸收人的声音。 绝望和恐惧如山崩海啸般而来。 她在寂静和黑暗中静静地等待死亡。 本来以为衰老而死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死法 她惨然一笑,结果发现现在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听,听见马厩里的马在不断地踏蹄子。 “滴答,滴答,”这是雪水滴落的声音。 老妇突然哆哆嗦嗦地哼起了曲子,唱的是青楼里常点的《出水蓉》。 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无数的小厮拎着油灯,将红灯笼高高挂在屋檐,红绸白缎裹着身子,人们的面庞五颜六色的,青的、白的、黄的,紫的 她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外婆外婆你在哪里呀?” 她意识逐渐清晰,眼前一抹亮光。 一个圆脸的男娃娃将她从雪堆里拽了起来,流着鼻涕好奇地问道。 “外婆,你是不是在捉迷藏呀?” 老妇一把抱住了男娃,突然哭了起来。 泡了个热水澡,裹着大被子艰难地度过了一天,总算没有烧起来。 在这关外不着人烟的地方,连个赤脚医生都找不到,每一次生病都得看命够不够硬。 老妇蜷缩在客栈的厅子里,身边是不大温暖的火堆。 乖巧懂事的外孙从角落里蹦蹦跳跳了出来,嘴里唱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歌谣。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老妇面色悲戚,喃喃道。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姐姐们,早知道这个道理该多好呀” 老妇转头呼唤道。 “狗娃,过来,告诉外婆,谁教你唱这个的?” 男娃乖乖说道。 “是一个神仙姐姐教我唱的!” 老妇有些不高兴。 “不许说谎!哪有什么神仙?世上没有神仙!” 男娃不服气的顶嘴道,“就有就有” “你过来!”老妇生气说道,抬起手掌便要打。 就在这时。 风,突然停了。 客栈外头突然万籁俱寂,老妇甚至听见了梁柱“咯吱咯吱”的声音。 陈旧的木门,轻飘飘地开了一条缝。 雪花像精灵一样飘飞进来。 “当啷当啷”,驼铃响了 门突然洞开,突然灌入的光线让老妇眯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客栈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如瀑的青丝倾泻着,像银河。 眼睛比北海还要深邃清澈。 轻纱素履,肩上别着袋小包,里面装着各种画笔。 如果世上有神仙,应该也是这幅模样了吧 她一笑,篝火的火光便跳动起来。 “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清泉。 老妇愣了一下,面前的容貌不断和记忆深处的一张张面孔对比。 “你是” “我给你们画过画。” 画眉惊呼起来。 “你是林祖” “你竟然真的是女的!!” 林祖开心地笑了。 “没想到五十年没见,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快快快,坐坐坐,狗娃,快去烧水!” “名脂坊倒了后,我便独自去了北方,靠着年轻时的积蓄买了家客栈,以此度日” 画眉回忆着。 “布谷姐嫁给了一个年轻俊朗的将军,去了关外” “杜鹃姐跟着那个书生私奔,似乎去了南方” “鹧鸪姐做了一个四品京官的小妾,也去了南方” 画眉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忽然“噗嗤”的一下涕泗横流。 “布谷她被丈夫骗杀了杜鹃姐失踪鹧鸪她跟着丈夫在贬谪滇州的途中颠簸难产而死” 林祖拍了拍她的背。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笑了笑。 “看这是什么?” 老妇定睛看了看,昏花的眼睛有些模糊。 “这是四季匣!?” 老妇忽然有些惊喜,“可是这为什么有三把锁已经扣上了,还有一把锁,是留给我的吗?” 林祖点了点头。 “是呀,我已经见过她们三人了,她们都将自己的一件物品放入其中,就差你的了。” 老妇从匣子里掏出里面的物品。 “这是杜鹃姐的簪子这是鹧鸪姐的坠子这个这是,这是布谷姐的指骨吗?” 林祖点了点头。 老妇翻了翻自己的柜子,羞然一笑,“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进去,要不你帮我画一幅画吧。” 林祖笑了笑,欣然答应道。 “好啊。” 画眉躺在椅子上,椅子一晃一晃的,她闭着眼,表情很是放松。 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 林祖在一旁时不时的在画纸上添上一笔。 老妇喃喃道。 “鹧鸪姐最善舞布谷姐最善箫杜鹃姐最善琵琶我最擅长唱歌” “张妈妈总是对我们很严格,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每次都哭着要回家姐姐们就把她们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哄我开心,变着法儿逗我笑” “那时候,多风光啊,谁不知道京州四魁?” “你瞧瞧那些个男人看姐们几个的眼神哈哈,太好玩了” “咦?布谷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我的吗?等等,先画完这张画吧” “画好了吗画好了吗画好了吗我怕姐姐们等急了” 林祖不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画笔。 狗娃走了过来推了推外婆,转头说道。 “外婆睡着了。” 画毕,笔落。 林祖将画叠好收进匣里,四个小锁“啪嗒”合上,然后站了起来,恭恭敬敬鞠了道礼。 “人间有春夏秋冬。” “春,善之始也,夏,盛之衰也,秋,虚无也,冬,忘春、夏、秋也。” “吾闻西北漠海有一神,名为蜃蛇善幻术,悯众生每有商旅迷途沙漠之中,困顿饥渴,求死不能,便有蜃蛇钻沙而出,致梦致幻,使其弥留之际忘身于地狱苦海,而神游于极乐天伦,人虽死而亦无憾,此为大善” “人之一生能自渡者鲜矣,皆为情欲所控,不可善终。年年相似,代代相似,皆为幻矣。” “然怨念积于三界,滋以妖魔魑魅,故需修道者以往生大道渡之” “无量天尊” “林然之,谢诸位姑娘助我入道” 客栈忽然“轰隆隆”地晃动起来,景色变得模糊,时光之水仿佛流至了崖边,瞬间倾斜而下 许印猛地坐了起来,太阳穴鼓胀得厉害,一阵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扶着脑袋坐在床边,许久才缓过神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将架子上的“春夏秋冬匣”取下。 果然,四把小锁已经打开 小心打开匣门,本以为里面会有簪子,指骨或是画纸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张看起来十分腐朽的纸条。许印将纸张取出放在掌心,小心地摸索着,上面浮现出繁复线条的一角,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苍老的声音。 【八王之‘林’,上古符咒】 【“蜃蛇符”:上古符法,可施以幻象蜃景,随法力渐增,人神鬼怪皆受限。】 【“往生符”:上古符法,渡冤魂,引怨鬼,送人神鬼怪以往生。】 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纸条是上古符咒?许印有些怀疑。 一直放在兜里的小印忽然烫得如同铁块儿。 【天印可铭刻古符文数一,以符覆之可铭文于其上。】 可铭刻?许印照着天印的指示,将往生咒覆盖在天印表面。 会发生什么? 有些期待。 小印忽然如一块烫红的烙铁,面上的符纸忽然燃烧起来,通红的火焰炙烤着然而纸符并非烧的一毛不剩,无用的纸浆糟粕都被烈焰一点点的拂去了,只剩下一道亮眼的金纹慢慢从符纸上脱落,粘附在四方小印的一个侧面。 “嗤——” 如同烧红的铁水浸入冷水。 一阵氤氲的烟雾飘出,待其火焰缓缓散去,小印仍矗立原位,身上的铜锈漆皮完好无损,仿佛高温烈焰不能损伤丝毫。不同的是,四面的一面中,出现一行方方正正的刻字,字形繁复晦涩,雕刻清晰细密,纹路古朴异常,仿佛本来就是如此 “灵气暂足天印可通灵,姜氏子弟可持之咨请解惑。” 嗯?似乎变化不小要是再放一张符咒又会如何? 按照刚才的法子将蜃蛇咒放上去,等了半天,许印终于确认了目前小印只能吸收一张古符咒。 犹豫了下,将拿出小刀往手指上划拉两下,放点血,滴在印面上,苍老的声音忽然说道。 “心中呼印即可,勿须以血气激之。” 许印扯了扯嘴角,早说啊这老小子,怎么感觉在报复自己心里这么想着,面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 “天印在上,弟子姜印欲请教。” “符文铭于天印之上有何作用?” 【可以凡物盖印符咒,无需材物法力】 脑子一蒙意思是跟印钞机似的,想印多少符纸就有多少符纸?许印心里一跳,似乎是捡到宝了。 坏了坏了! 许印一拍脑袋,随即想到。 早知道该摁上一张珍贵点的符纸的这什么“往生咒”一看就是没什么用的符纸啊! 不过现在后悔好像也来不及了许印暗暗叹了口气,看了眼印章剩下的三面。 算了算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呢? 脑子一转,又想起之前天印没有回答的问题。 “弟子还想问,世间是否有鬼神、妖怪?又在何方?” 天印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这名弟子过于执拗。 过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才浮现出答案。 清晰直接,简单明了。 【不知】 好家伙不是号称“通晓寰宇”吗但仔细一想,或许这个问题着实太大,天机不可外露,的确不大方便好回答。 问点简单的问题吧,比如历史的隐秘,世间是否还有修道,所谓八王又是什么,还有后人否 无论问什么,天印的答案都出奇的一致。 不知道。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摆烂”二字这年头,似乎会摆烂的不只是人 基本放弃了从天印里得知来龙去脉,用各种问题测试了半天,发现天印似乎只会回答和自身修行有关的问题 也好,聊胜于无了。 许印低头看着作旧的“四季匣”,脑海里回想起遗落的梦境,思绪始终萦绕着那暗香环绕的脂坊,似乎那银铃般的声音还在院外流转。 然而,他很清楚,那也许曾经存在过的短暂美好,无疑早已消逝在了数百年前的时光里。 虽然并没有亲身经历,那些人也与自己毫无关系,但一切人事仿佛历历在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他想把盒子重新装好时,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对秀气的云头锦履。 嗯?哪来的? 正当奇怪时。 忽而,传来一道清澈婉转、如山间布谷的声音。 “哟,这小弟弟倒是生得挺俊的。” “但就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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