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分钟后，几人在城镇中心的一间咖啡店，找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女尸。 “你的……尸体那是在吃饭吗？死了还需要吃东西？” 看着不远处正坐在店内进食的女尸，米海拉好奇地问道。 “我还活得好好的。” 邪神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她也可以算活着……至少光论身体机能，现在已经修复到跟活人差不多了。为了方便区分，你们可以继续叫她特斯卡特。” “至于她必须吃东西的理由……那个女孩的身体，该怎么说呢……” 她挠着头发，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对草莓派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念，会不断对自己发送‘需要草莓派’的讯号。”她咧咧嘴，面色古怪地猜测道：“可能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愿望吧？我也不清楚。” 此时特斯卡特正满脸幸福地不停往嘴里送草莓派。 看旁边盘子的数量，已经至少有十人份以上了。 “所以现在那个特斯卡特也不是你？”格林挑眉问道。 “是……应该是我。” 她耸耸肩说道。 “哦？” 格林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邪神，显然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痛快。 “那具身体原有的意识已经消失了，现在完全由我的意识碎片在进行控制。” “而且你也知道，特斯卡特连原本的大脑都被偷走了，现在用的是我自己组装的空白大脑，那里面只放了基本的常识，和一部分我特意留下的记忆而已。所以她除了身体和基因外，与原主人已经毫无关系了。” “哈……” 格林歪歪头，有些困惑地问道：“那为什么是‘应该’？” 照奈亚拉托提普的说法，特斯卡特现在就类似于她的“傀儡”或者“分身”，那不完全就是她吗？ “……” 奈亚拉托提普停顿了半晌后，反问道：“你认为一个人为什么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 “例如说……你是凭什么认为你是你自己的？这其中有哪些是必须的构成要素？”她表情严肃地问着。 “呃……” 格林思考几秒，用有些不确定地语气回答道：“记忆、意识、身体容貌，大概是这些吧？”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偏向哲学，很难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一时也只想到这三个条件。 “记忆、意识，和容貌吗……” 她喃喃重复了几遍后，缓缓开口道：“然而这些概念，对‘我’来说非常模糊。” “模糊？那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关于意识、身体的知识又是什么？” 邪神解释那些概念时似乎胸有成竹、了然于心的样子，结果自己其实根本不能理解？ “你说了，那是知识，但也就只是知识。”她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可你现在问的，是关于‘我’，不是吗？” “……是。” 格林迟疑了半晌，点头答道。 “所以我在告诉你，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构成我——奈亚拉托提普。” 格林总是难以辨认她那古怪的表情是在表达什么样的情感，不过此时却隐约看出，她似乎有些茫然无措。 “关于我的一切，都是混乱且扭曲的，就像罗恩的儿子强恩，每次在谈起自己父母时的表情一样。” 那与当时质疑自我的女娲似乎如出一辙。 格林一边默默回忆，一边思索着她们之间的关联。 “等等等等……你刚刚说的强恩，是强恩？我认识的那个强恩？” “不然咧？我都说了那么久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谁？” “……我以为你只是随便挑了个陌生人在讲。” “你傻啊？我没事一直说不认识人的事干嘛？” 邪神那三分无辜、三分疑惑、三分错愕，还有一分嘲弄的表情，让格林一瞬间捏紧了拳头。 至于一个人的表情是怎么混合这么多种元素的……面部失调患者表示小菜一碟，奈亚拉托提普的表情从来就是这么支离破碎的。 “……算了，那不重要。” 格林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强恩八点档一样的家庭背景给忘掉。 “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才能构成你，但你不是也有自己的记忆、意识和自己的身体容貌吗？”他继续问道。 “我之前说过，在蝠妖遇到你之前，我连自我意识都尚未成形。”她轻轻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按照你所说的条件，这些记忆被储存时，我既然连意识都不存在，那又如何能断定那是属于‘我’的记忆呢？” “假如有一天你意外获得一段别人的记忆，你也同样不会认为这段记忆中发生的事情，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不是吗？” “……” 格林面色有些不自然地愣在那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眼前的这个容貌也一样……这虽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但也只不过是记忆中的样子。就像那些知识一样，对我来说，仅仅只是知识而已。” 她具备记忆，却不能确定这些记忆真的属于自己，就如同她具备那些知识，却不能真正掌握那些知识。 “我之前应该没告诉过你吧？我其实连属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没有身体？那你现在是什么？”格林愣愣地问道。 “现在是黑猫呀？” “喵～！” 在一阵黑雾中，她的身体眨眼间便缩成一只黑猫，然后又迅速增生回来。 “但猫咪说话那些吸血鬼又听不懂，我只能变形成这个样子。” 说着，她脑袋上冒出小巧的猫耳朵，然后轻握拳头举在脸蛋旁，对着天空嗲声嗲气地说道： “戏份不多就算了，要是连台词都讲不清楚，作为一名演员就太不称职了，你们说是喵？” “你在跟谁说话？”格林急切地质问道。 “啊……什么跟谁？” 她面色茫然地愣了半晌后，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跟你说，就连这只猫也是借来的——它名叫奇迹，住在海城的古北区。在被主人抛弃后，死在一个严寒的夜晚。你鱼人，或者无脸男，甚至一坨不可名状的肉块也不无可能。 但他确实没想过，邪神竟压根就没有本体，而是个只能依附在其他生物体内的，一段没有归宿的意识体。 拥有千张面貌的神明，却连自己的一面都不曾拥有。 何等讽刺、何等悲哀的事实…… 那些惹人厌烦的表演欲和说谎癖，如今看来倒也情有可原。 “你说，构成一个人的，是记忆、意识和容貌……对吗？”她低声说道。 “嗯……” 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格林却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脸上那抹笑容是如此地虚幻而遥远。 “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记忆是别人的、我的意识是虚假的，而我的容貌是窃取的，你认为我……还能是我吗？” 格林摇了摇头，用近乎自语般的音量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 他不理解奈亚拉托提普此时的处境，也不想去理解。 他生来就拥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记忆，还有自己的意识，而这些就是他构成“自我认知”的一切。 因此他无法想象，若少了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他究竟还是不是自己…… “不过那些不重要了。” 她看着格林那越发怪异的神情，嘻笑着一吐舌头，说道：“毕竟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很快也将拥有自己的身体。从那之后，我看到的每一抹朝霞与夕阳、听见的每一朵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的声响、每一次喜悦的笑容、每一滴悲伤的眼泪、每一秒、每一个瞬间，都会是只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 “……” “那听起来真不错。” 格林艰难地笑了笑，小声附和道。 “当然！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吧！” 奈亚拉托提普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我看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说完，便迳直往咖啡店的方向走去。 “哈……” 格林摇摇头，正准备跟上去，却无意间瞥见米海拉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米海拉？”他拍了拍米海拉的脑袋，询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有跟她一样的感受。”她小声说着。 那句话没有主语，因此并不能确定她是在说谁像跟谁一样。 格林却瞬间皱起眉毛，沉声问道：“什么一样？你在说谁？” “觉得自己的记忆是别人的，自己的经历是虚假的，自己不应该是自己，而是一个正在扮演着‘自己’的小偷、假冒者、欺诈者。” “我并没有——” 格林深吸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她却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高声说道： “不过任何人都可能会这样的！在医学界，这种症状被称为‘冒名顶替综合征’，只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甚至连疾病都算不上。所以不用想太多，我们快跟上去吧！” 也不知那是在解释给她自己听，抑或是给他听。 米海拉只是自顾自地说完后，便往邪神那边追了上去。 “……” 格林在原地沉默了好半晌后，才缓缓朝她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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