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头说话时压低声音,害怕男人被惊扰,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还活着。” “他只是受了重伤,脖子上那条伤口差一点就能撕开他的动脉。他大概……撑不了多久了。”邓易鹏也压低声音道。 “要不要救他?” 两人面面相觑。 苏老头冲邓易鹏用力摆手,手势朝收尸所外:“去,你去看看那群梁兵走没有!” 邓易鹏明白苏老头这是要救了。过了一会儿出去查看情况的邓易鹏回来了:“他们走远了,正在查巷尾李包子他们家。” “好好好,那他们大概是不会再来臭烘烘的收尸所了,来搭把手,把这个人从尸袋里抬出来!” 邓易鹏在帘子前站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埋怨道:“老头你又在滥撒好心,那可是梁老爷亲自下令通缉的要犯!如果我们救他的事情被梁兵发现,砍头都是好的,况且逃犯里能有多少好人,大多……” “消停会儿吧,有说话的空不如帮我把放在外房的纱布拿来!” 邓易鹏忍了。突然,他扭头时看到男人身下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他不禁把眼睛睁大,等他和苏老头把男人从尸袋里完全拖出来之后他总算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奶奶的,我就说过我怎么会记错,这个可怜的小孩怕不是要被他压死了!” 苏老头闻言低头一看,手登时一松,男人狠狠磕在沙砾一样的地面上,登时头破血流。 “抱歉抱歉。” 小孩好险还有呼吸,苏老头把小孩移到床铺上,悉心照料。 三天后,男孩才终于苏醒了。 男孩苏醒时苏老头和邓易鹏一人推着一车尸体刚刚来到郊外,准备例行每七天一次的责任,埋葬发臭的尸体。 板车行在羊肠小径,茂密翠粹的树木交错并行,一老一壮皆是没有心情去欣赏,板车上不停飘散出难闻的腥臭的气味。 气氛略微有些沉闷,邓易鹏伸手紧了紧包裹住鼻子和嘴的白布,他嗡声说道:“苏老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两个人在这时候醒过来?” “醒了不正好啊,他们醒了就走他们的,我岂不是正省得再为后面的事情发愁了?” “您老……说的也是,如果他们不醒才是大麻烦啊。尤其是那个逃犯。” 苏老头停下板车,跟在身后的邓易鹏也停下,苏老头拿着铲子朝前面一大片空地走去:“到了,别瞎掰了,开始干活!” “还是一人一个坑吗?” 苏老头瞪眼:“废话,难道还能两个人扔一个坑里?” “好吧,我只是觉得这一小片地方不一定够用,”邓易鹏苦笑,他拖着一个尸袋来到空地中央,“总感觉最近一个月罗破街巷的尸体似乎越来越多了。” “还不都是惨死的可怜人。别说闲话了,快挖坑!” 挖坑是一件费时费力的活计,尤其是对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来讲,只是挖一个哪怕很浅的坑,苏老头也必须停下来稍作休息才能继续下去。 连续工作到太阳西落他们也才挖了三十三个坑。 可是他们一共拉来了三十八具尸体。 这就很让人发愁了。苏老头捶胸顿足,怪他出发前没有考虑周到,没能事先考虑到所有的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他们必须在太阳彻底落山前赶回罗破街巷去啊:“必须赶快回去,不然……由不得你不信,这些惨死的灵魂会缠我们一生!” 苏老头还在挖坑,变的只是他不休息了,连着挖了三个,脸色涨的通红。 他和邓易鹏早就换了一个距离罗破街巷更远的地方,此时太阳已经斜到半山腰,摇摇欲坠了。 邓易鹏吼道:“老头,快走了!马上就来不及了!” “别催……我挖不动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唉,也走不动了……” 苏老头说话已经耗尽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他脚步踉跄,撑着铲子的身体向一边歪倒。邓易鹏大惊。 “老头?老头!” 邓易鹏把苏老头从地上扶起来,道:“你怎么,怎么……总是死心眼呢?” “死者为大啊易鹏,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也会不忍心随意对待尸体的。趁着天还没黑,你快些走罢!”苏老头翻白眼。 邓易鹏脸上只有苦笑,他不顾苏老头的反对把他扛在身上,说道:“你让我丢下你自己跑?老头你看着我长大,还不知道我做不到嘛?” “你背着我跑哪里来得及!” 天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暗淡了,午时去看这片山林满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郁郁葱葱,现在如果回望身后,却让人脊骨发凉,心中阴寒之气直窜。 邓易鹏并非敏感多疑的人,可是此时的他却总觉得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鬼魅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会趁着黑暗的天色,随时窜出来杀了他,让他和苏老头永远留在这里! “还剩下两具尸体,怎么办,要不要推回去?” “不能推!哪有死人临近入土前却突然终止的?那两具尸体你千万不要动,如果死人生前怨念深重,这样做怕会引起尸变!” “妈的,尸变……” 邓易鹏喃喃道,他迈开腿飞了一样往来时的方向奔跑。 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累到气喘吁吁,回去的路还是那样长。 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横在路上的树干让他摔了一跤。 苏老头也飞了出去。 “不行了我们走不了啦!”苏老头瞪眼,他宛如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看着那根树干,在他眼里那是一个恶鬼。 他的腿好像抽了筋。小腿传来的疼痛让他脸色都变得苍白了。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你走反路了,易鹏,这里好像是……汉玉岭!” 邓易鹏的表情刷一下就白的像一张纸,他神经质地重复看周围的景象,来回看了几遍,倏然间一条斜斜向上的蜿蜒小路出现在他视野里。 并不是邓易鹏才刚注意到。 那条路,竟然会自己移动。此时在邓易鹏和苏老头惊恐的目光下缓缓逼近! 那条小路在一层看不真切的雾里,像一条缓慢游向猎物的长蛇游向颤栗中的两个人,吐出森森的蛇芯,邓易鹏率先发出惨叫:“汉玉岭,汉玉岭,我们要碰到简行了吗!” 简行这个名字,生活在永信城敬文城和兴华城的人无不知晓。简行是一个颇为富有的衣商,一天晚上醉酒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疯癫的乞人连捅三刀而死亡。 当然三座城里每天死去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只是这样显然还不足以让简行死后背负如此盛名…… 让简行闻名的原因是,在他死后的第七天他还魂了。 带着执念魂回人间。 “你能找到……我的身体吗?” 永信、敬文和兴华城之间,偏永信的地方有一个连绵起伏的山岭,简行魂归后就留守在那儿,询问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拜托他们帮忙寻找他的身体。 “我的身体被藏在,山岭下面的一块地里。” 据说汉玉岭原本没有名字,有人说汉玉岭是死后的简行起的,简行魂归后只记得自己最深的执念和这个山岭的名字。 邓易鹏腿在抽搐,在把苏老头挡在身后之后他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穿斑驳血衣的白面魂给吓傻了!他的耳朵根本听不清白面魂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他也不太需要听清……因为只要在汉玉岭遇魂就必是简行,只要是简行那必是拜托他寻找尸体! “我我我我我……” 邓易鹏看到白面魂简行衣服下是空荡荡的一片空气,他顿时吓得胳膊也开始抽动,身体极尽后仰,四只并用地用背推着苏老头向后挪。 简行并不打算放过他,因为已经有一年没人来过汉玉岭了。 邓易鹏向后挪一点简行就向前走一步,他的白色鬼衣飘飘,衣摆因为距离太近抚在邓易鹏脸颊上。 邓易鹏觉得自己未来几年吹牛的资本算是有了…… “你知道……” “等等等等等等……我、我不知道,不过……” 邓易鹏使出浑身解数捋直舌头,结结巴巴满头大汗地说道,他还有话在嗓子里卡着,简行惨白无色的脸骤然在他瞳孔里放大——他一呆,想说的话宛如水滴滴入沙漠,全忘了。 “你也找不到我的身体。” 简行的脸又缩了回去。 简行明明变成了魂,此时语气里却充满了属于活人的落寞和遗憾。 明明他已经死了,却还执着于自己生前的身体,甚至心生执念还魂人间,每日每夜守在汉玉岭里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 简行的头缓慢地低垂下去,被宽大的白衣帽罩在阴影里。虽然看不到简行的表情,但只是看到他的身影所有人就知道他有多难过。 蜿蜒向上的山路开始向后倒退,似乎是准备按来时的路离开了,简行的白色身影也从邓易鹏眼前离开,在空中飘过一道轻缓的痕迹,落在山路的末尾。 只有执念的简行从不伤人,他的执念不是大开杀戒而只是寻找自己的身体而已,不管他询问过的人有没有给他他想得到的答案他最终都会离开。 他的身上暗红狰狞的血痕也都只是他自己的。 “等一等!简大人……等一下,我想老头子我可以帮帮你!” 苏老头从邓易鹏身后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简行追过去。 “你不要命了啊老头!他可不是什么活人,你不怕死吗?” 邓易鹏吓得也从地上爬起来,危险眼看就要过去了,老头这时候去添什么乱! 他真想去把老头拉回来! 也只能想想了,老头已经跑到山路末尾,在苏老头说出要帮简行的时候山路的去势就停止了:“老头我、我可以帮你,别人有老婆和孩子牵挂,我没有,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身体!” 苏老头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他是吼出来的,平时听惯了老头低着嗓子的沙哑声音的邓易鹏也是头一回知道,老头吼出来声音竟然如此洪亮。 简行郑重地朝苏老头鞠了一躬:“谢谢……一个月后,您再来找,就在……汉玉岭。” 说完,简行和汉玉岭一起消失了,一条先前被迷雾遮掩的路出现在苏老头和邓易鹏眼前,通过这条路他们可以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前回到兴华城罗破街巷。 这是一条就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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