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近千个日夜,随着狼奶流遍四肢百骸、深深刻在宠渡骨子里的,当然远不止不止狼族天生的机敏,还有其他习性。 比如,对自然的敬畏。 比如,对天地的崇拜。 比如……狼嚎。 虽说在人世摸爬滚打了十几载,残留的狼性几乎祛尽,但每逢月圆之夜,从宠渡的心底,仍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冲动。 啸月。 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如今又逢月半,圆月当空。 望着高挂夜空的那轮月盏,宠渡引颈,噘嘴。 嗷儿呜—— 嗷儿、嗷儿呜—— 狼族,本就是丛林里的最为凶狠的猎杀者。 因此,宠渡并不担心招来其他的野兽,反而有些心潮澎湃,仿佛连日来内心积压的阴郁也随之一扫而空。 爽快! 影影绰绰的山峦间,隐隐传来类似的嗥鸣。 如果当初没被老头子收养,而是在狼窝里长大,宠渡不难明白其中的意思。 而当下,脱离狼群经年,宠渡自然难以分辨那声嗥鸣,究竟是自己声音的回响还是来自另一只狼的回应。 万一真有狼群循声过来咋办? 以如今的战力,宠渡当然不会怕;但因为对狼族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同样不忍下杀手。 所以,如果真的遭遇狼群,必然是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与其如此,不如不见。 为防万一,宠渡跑得远远儿的。 潜行途中,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间。 不知为何,啸月的冲动,非但没有因为先前叫了两声有所缓解,反而愈发强烈。 非止如此,在这股冲动的背后,某种莫名的躁动与渴望蓄势喷发。 这欲望似曾相识? 这欲望越发炽烈! 这欲望令人惶恐! 宠渡直觉着不妙,极力压制着那股欲望,眼珠一转,冷不丁晃见手背上两片红黑相间的污痕。 那是斩杀妖兽时沾上的血渍。 顿时,犹如火上浇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欲望急剧膨胀,似火山喷发一般轰然炸开,将宠渡瞬间吞没。 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宠渡舔了舔嘴唇,埋着脑袋伸出舌头,在两片血渍上舔来舔去。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嗜血的野兽。 不过,手背上的血渍已经很淡了,除了血液干透后特有的绀色,不带丝毫血腥味儿。 许是因此,宠渡似乎没有尝到味道,不再满足于用舌头去舔,而是张大了嘴一口咬下去。 但玄功小成,宠渡身坚似铁,既然完全扛得住寻常刀剑的戳刺,又岂会被两排钢牙轻易咬穿? 叽咕——叽咕。 牙齿在手背上滑动着,挤压着,皮肉下的手骨发出轻微的脆响,扩散开来的疼痛刺激神志,令宠渡幡然醒转。 嗯?! 这是……怎么了? 怎会想喝血? 宠渡呆望着手背上嘬出的两排牙印儿,片刻后双目圆瞪,后背冷汗涔涔,浸湿了衣服。 一个可怕的念头,令人不寒而栗。 妖化?! “蛇母诚不欺我,”宠渡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这妖化好生诡异。” 妖化比料想中来得早,一时间,宠渡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该怎么破?……照先前的情况来看,难道要喝血?”宠渡蹙眉喃喃,“决计不可!要开了头,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 为了缓解嗜血的渴望,宠渡思前想后,瞻远顾近,把一颗脑瓜飞速运转,只望在过往的经历中觅得些许线索。 猛然间,心有所触。 神志迷糊…… 心神失守…… 这情形怎有些眼熟? 这不跟那晚一样么? 猎杀游戏那一夜,貌似正是因为小金人发威,才心神归窍及时清醒过来,免于昏厥之后被猎妖客乱刀分尸。 一个大胆的推测涌现脑海:小金娃并非归聚意念那般简单;兴许,还能令人保持清醒。 而欲念,也起于意念。 如此看来,小金人或能克制血瘾?! 宠渡盘坐调息,意守灵台,心神直奔泥丸宫。 因为妖化之故,泥丸宫中已然猩红一片。 过去这么些天,想是吞食了足够的意念,原本飘渺的小金人变得凝实不少。 淡薄的金光,勾勒出一个胖乎乎的虚影,与漫天血色相比,仿佛一只迷途小羊羔撞上了饥饿的猛虎。 看着是脆了些,总比没有强。 凭小金娃据守心神,以此抗衡血瘾,宠渡一宿未眠,直至东方渐白,才将那股嗜血欲念强压下去。 但整个人虚脱不堪,比斩杀刀疤脸后更显萎靡,就此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没办法,实在太累了。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却有比人更能睡的。 那幼兽自打被收入储物袋,便一直酣睡,到今日终于醒转。 宠渡察觉动静埋头去看,不防那货从储物袋中猛冲出来,正正撞在脑门上弹飞出去。 “忘了这厮弹得很。” 宠渡暗骂,“啊哟”叫着挠挠额头,并非是疼,只是痒;抬头看时,被幼兽一脸欢喜地扑来,在怀里蹭来蹭去,十分亲昵。 “一不跟你熟,二不与你沾亲带故,你这是干嘛哩?” 宠渡阵阵肉麻,心说就算救你一命,也不至于如此,拎着一对长耳将幼兽抛在半空,这才忽然反应过来。 它在飞?! 宠渡揉眼细看,惊得下巴都掉了。 这货真的在飞? 妖族之中,不借外物只凭自身就能御风而行者,不外三种。 一则本有羽翅,如鸟雀蝙蝠。 一则天赋异禀,如蛟龙之属。 一则修为到了羽化境界,如白灵寨的狐妖。 而眼前这只幼兽,既无羽翅,也无羽化修为,便只能是天赋其能了。 “乖乖,难不成你还是个龙种?” “呱?” 幼兽偏头偏脑地围着人转,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疑色,扬起长鼻左嗅嗅右嗅嗅,作势又要扑过来。 宠渡连比带划将幼兽拦住,却见它鼓着腮帮大嚼特嚼,分明在吃东西。 受老头子影响,宠渡平生最不喜两件事。 第一,翻书沾口水。 第二嘛,吃东西的时候吧唧嘴。 万不料此刻却遇见个例外。 唔嘛,唔嘛,唔嘛…… 幼兽鼓起的腮帮歪来扭去,咂嘴的声音很有节奏,居然颇为悦耳,似乎吃的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宠渡毫不怀疑,就算日日重复,也不觉那声音烦;即便时时相对,也把那副憨态看不厌。 正自可乐,宠渡面色突变。 等等,这货吃的是什么?! “千万别是,千万别是……” 见幼兽一张大嘴七歪八扭地嚼着,宠渡预感不祥,一边掏储物袋一边祈祷,一顿捯饬下来,顿时傻眼。 “你个夯货!”宠渡勃然暴喝,“我的妖丸哩?” “唔嘛唔嘛唔嘛……” 宠渡再掏,欲哭无泪。 小爷的洗腥草。 小爷的青霜花。 小爷的莲罗枝。 小爷的碧幽果。 …… 不单妖丸,连沿途采摘的灵花异草也未能幸免,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任宠渡气得再如何跳脚,幼兽仍是眨巴着眸子,嘴里“唔嘛唔嘛”嚼个不停。 ——“咕噜”。 喉头一滚,幼兽将花草妖丸咽进肚中,试探着靠过来。 宠渡见那副傻样,顿时火起,脱口就骂:“滚!遇见你这夯货,算小爷倒了八辈子血霉。” 宠渡边说边走,幼兽却似认准了一般,浮在半空幽幽跟着,紧走紧赶、慢走慢追,总是不远不近地隔了那么丈许距离。 过几日,人兽便只半丈远。 又几日,已是并行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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