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楼小院中,叶仙子在一旁打坐,红叶在她身下铺出软垫,每日必行功课,不曾拉下。 君不白收拾完碗筷,无事可做,恰巧庄梦行下楼洗碗。 大姐的幸福,还得需要自己这个弟弟去把把关,倚在厨房门前同庄梦行交谈。 “你跟我大姐怎么认识的啊。”八卦之心,自古有之。 在未来小舅子这博取点好感,也是必须要走的修行之路,庄梦行边洗碗边笑盈盈回道:“五年前来这天下楼吃饭,吃到第一口狮子头,就喜欢上这个味道,连吃了一个月,实在爱不释手,怎么都吃不腻,后来有幸见到你大姐,手艺又好,长得又美,在下一眼便沉陷其中,死乞白赖地想留在了天下楼,吃了几次霸王餐,被她捉回来抵债了。” 在天下楼敢吃霸王餐,也是个狠角色,君不白不怀好意地问道:“天下楼的霸王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吧。” 已经洗好碗筷,庄梦行甩净手中水珠,起身捏捏蹲麻的双脚。苏铃铛爱干净,这几副碗筷他洗了许多次,不会让她挑出毛病。“先是在这厨房洗了半年的碗,起初笨手笨脚得摔了不少碗筷,半年工钱抵了霸王餐,然后又烧了一年的火,抵了摔坏的碗筷钱。” 君不白偷笑道:“我大姐的脾气一般人可受不了啊。” 被冷水泼醒过,被烟熏醒过,被脚踢醒过,被柴火砸醒过,那一年半如牢狱班的生涯,也让庄梦行记忆犹新,拍着胸脯笑道:“虐着虐着就喜欢了,追你大姐,除了脸皮厚,心里素质强,这身体还得好。” 庄梦行将洗净的碗筷整齐摆放在架子上,顺手将木架上的水渍擦干净。 君不白摇头,心中嘀咕道这人没救了。 既然要问,就再多问些,倘若哪天大姐真的心软便宜了这小子到时晚矣,自己还是得盘查仔细些,开口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庄梦行转身,用一副惆怅自知的神态回道:“庄家家训是逍遥游天下,过了六岁年纪,便要自力更生,出门远游,死时方能落叶归根,而且庄家家丁不兴,我如今离家二十年,同族之人也只遇见过一个。” 君不白自夸道:“不如我们天下楼热闹啊。” 庄梦行从厨房走出,站在一片暖阳中,沐浴着柔和天光,每日在三层楼听一二层楼的饮酒声、吵闹声、欢笑声,多少凄凉都被冲散,他喜欢这个地方,很舒服,比庄家要温暖许多,更重要的,他想留在这里,不禁感叹道:“是啊,这天下楼着实热闹。” 相谈怎能不饮酒,君不白虚手一抓,厨房里的两坛仙人醉捏在手中,扔一坛给庄梦行,折下身子坐在台阶上,翘起二郎腿,“还没听你怎么上的三层楼呢?” 庄梦行接过酒坛,爽快饮一口酒,一翻手,如古彩戏法那般,酒坛变成一面纸扇,轻摇纸扇,几只蝴蝶飞出,追光而行,“费了一番心思,也仰仗这一手庄生梦蝶。” 要登三层楼,便要胜过楼主。 君不白捏出粗浅的刀意,砍断一截光影,惊扰追光的蝴蝶,疑惑道:“这么说,我大姐败给你了?” 庄梦行合上纸扇,再翻手,纸扇变酒坛,仰头深深灌下一口,苦笑道:“打了个平手。” 说话间,一只蝴蝶风尘仆仆飞回院中,庄梦行摊开手,蝴蝶落在他指尖,羽翼忽闪,诉说着它的见闻,蝴蝶回来,说明苏铃铛也就快要回来。扭头望向小院后门处,露出等待神情期盼着她回来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 君不白饮完手中酒,放下酒坛,好奇道:“江湖传闻庄子当年梦蝶之后,入了化物境,之后又神游北冥,看见鲲鹏振翅,入了无我境,一念之间,能行九万里之远,不知是真是假。” 蝴蝶停在酒坛上偷酒,庄梦行驱散它,让它落在自己肩上,自己抿一口酒,开口道:“江湖传闻,未必都真,老祖宗真容我也未曾见过。” 喝了酒,气血通畅,君不白起身活动筋骨,“早知道从白石老道那多问些了,他还见过庄子。” 庄梦行大口饮完坛中酒,一翻手,变成纸扇,肩上蝴蝶飞入纸扇中,“庄家并未有老祖宗入长生境的记载,白石老道见到的未必是庄子。” 君不白附和道:“也是,他说了奇门十二生四位同行,任何人都不会夺走沈清澜,结果还是将沈清澜留在白桦林。若是有人阻拦,该有打斗才对,我们离得那么近,应该是能听见的。一点打斗声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而且已经带走沈清澜,又不惜将她留下,怪异得很啊。” 庄梦行不语,他的目的是盯梢,沈家小姐的事与他无关。 水路中央,乌篷船推水前行。 白石老道叼着黄铜烟锅在船头垂杆直钓,鱼线没有饵,船行时,鱼线始终笔直,老道悠悠吐着烟圈。 空玄的小猴子扒在船边捞水中倒影,倒影破碎,小猴子吱吱呀呀得上跳下窜,捞几次没了耐性,跳回空玄肩上。 云璃已经醒来,肩上裹着狐裘,倚靠在船舱中央。船舱中央的白石散着栀子香,云璃用柔弱无骨的手去触碰,摸到一股微热的心跳声。 “前辈,真的不等乌金了?”云璃抽回手,恭敬问道。 白石老道扫一眼船舱,猛吸一口旱烟道:“我们此行是带沈清澜回长安,既然人已抓到,还是尽快回长安的好,乌金那小子就看自己造化了。” 一只灰鸽落在船篷上,咕咕叫着,空玄的小猴子猫着身子去抓,鸽子振翅飞远。 白石老道收杆,将钓竿放在脚旁,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再填上一锅,望着鸽子远去的方向,点燃烟丝。 鸽子掠过水面,穿过山林,从荒凉山野飞到扬州闹市,停在一家卖胭脂的铺子后院。 天下楼小院,门环声落下,苏铃铛从小院后门进来, 敲了竹杠,心情舒爽,走路也带风。 庄梦行一脸笑意迎上,被苏铃铛忽视。 君不白见苏铃铛绣花鞋上一圈灰泥已经干巴,关心道:“大姐,你这是去哪了,怎么鞋上都是泥。” 苏铃铛淡然道:“去了趟归农山庄,讨个说法。 苏铃铛在君不白身前三尺停下,跺掉脚上泥巴,身形比君不白矮上半头,却给君不白一种话居高临下的感觉,循循教导,“以后不许再染指长安的事,归农山庄躲在背后,想拉天下楼、神农谷、有情司当挡箭牌,我们天下楼和神农谷是有师公跟剑神撑腰,但长安那边,也是有高人在,是连师公和剑神都忌惮的人。当年百晓生诓骗师公和剑神瞒着师父去长安,折了跟头,师父知道后打断他一条腿才消气。” 百晓生开口求到自己,有可怜沈清澜的遭遇,才答应这次扬州之行,中途反悔,实在放心不下,柔声道:“大姐,沈家小姐也没有什么过错,只是命格跟女帝相似,就要被强掳去长安,生死未卜,实在不忍心。” 苏铃铛往前几步,一只手搭在君不白肩上,语重心长道:“有时候心善也会造成过错。如今的万全之策就是趁现在白石老道不知你跟归农山庄有牵连,此事就此作罢,即便长安来天下楼寻事,也有说辞,你和叶仙子去青云观上香,遇见贼人要掳走沈家小姐才出手相助。神农谷和有情司也能脱开关系。至于沈家那边,不用担心,沈家是江南首富,自然有底蕴对抗长安。只要不与归农山庄扯上联系,长安自然也会顾忌的。” 君不白本想还嘴,被苏铃铛的气势镇退。 “沈家那边我会以好友的身份去探视,你不必再忧心。也不要急着回苏州,在扬州住几日,带叶仙子出去走走,好让人信服你跟叶仙子来扬州只是游玩。” 该叮嘱的已经叮嘱完,天光渐渐西沉,苏铃铛思量着安排君不白和叶仙子这几日的住宿。 叶仙子还在打坐,红叶铺在身旁。 虽然叶仙子跟君不白青梅竹马,但苏铃铛还是不知怎么跟叶仙子搭话,贴在君不白耳侧,笑问道:“晚上是安排你们住一间房,还是单独两间房?” 既然大姐都发话,自己一时半会是不能离开扬州,暂时抛开沈清澜的事,与叶仙子在扬州好好游玩一番,也不枉来扬州一趟,君不白厚着脸皮答道:“一间就行。” 苏铃铛一脸坏笑,“那可得注意些,可别到时候让我早早当了姑母,被江湖人说我们天下楼不知礼数。” 君不白脸一红,连忙解释:“大姐,我们可是清白的。” 苏铃铛笑得更欢,“不用解释,清白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晾在一旁许久的庄梦行见两姐弟的欢笑,心生羡慕,往前靠近几步,被苏铃铛察觉,一个眼神,让他停步不前。 君不白眼神飘到庄梦行身上,嘲讽道:“大姐,你也得注意些了。” 苏铃铛咬牙道:“好啊,大姐你都敢调侃,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君不白轻功遁走,苏铃铛紧随其后,二人在院中追赶。 叶仙子睁眼,散去功力,身下红叶不见踪迹,隐隐有踏入无我境的征兆,鞋底无数根系在生长,与远在金陵有情司的情缘树视野相通。她看见树上树下悬挂寻缘绳的有情司少女,少女们似乎也感应到她的存在,朝情缘树作揖见礼。 金陵有情司,邻湖的小院,前任掌尊叶逢秋将佩戴四十年的若水剑从腰间解下,锁进木匣中,然后泣不成声。 敦煌佛窟,最高的大佛头顶,迎风站立的姜红雪白发随风舞动,面无表情,自身的长生境给敦煌带来一场从未有过的大雪,沙漠戈壁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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