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透明的棺材盖,零号安静看着里边的人儿。 烛火照亮四人的脸,他们各自像欣赏一件死去的艺术品一般的神情。 “结合书房的血迹情况看,凶手先是用利器切开了夏小姐的右手腕,让血流喷射冲击在桌底。血流经由桌腿流下地毯,凶手待夏小姐的血液流光后,将夏小姐的胳膊利用椅子折断。”零号犹为平静地说,平静到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有句话说的好,常年从事刑警工作的人与半个杀人犯无异。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凶手为什么要脱去夏小姐的鞋子?”东方姝静咬着右手食指。 “也许他喜欢收集死者的鞋,”零轻佻地耸了耸肩,“还有死者的手臂,当作纪念。” 东方姝静听了不寒而栗。 零号瞪了零一眼,让她别乱说话。 零还给了自己的哥哥一个白眼。 “这是什么?”零号注意到夏雨晴的睡裙裙尾粘了些黑色粉末,像是煤炭灰,“脚上也有一点。” 夏雨晴的脚如雪做的一样,那一点黑色仔细观察后很容易发现,即使隔着层水晶,即使只是嵌入指甲里小小的一点。 “可能是煤炭灰,”东方姝静不以为意,“锅炉房里有个煤炭池,女仆们晚上会使用煤炭代替柴火为城堡供暖,这些煤炭灰很可能是女仆们不小心带进来的。也有可能是木炭灰,客厅里有壁炉。” “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小姐,应该很注重自己的仪表。”零号质疑道,“夏小姐穿着睡裙,说明她睡下了或即将睡下。一个准备睡觉的人,怎么说都会很小心避免自己弄到脏东西。弄脏鞋子可以理解,可脚和裙子为什么也粘到了灰尘?” “这……”这么说东方姝静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你是说这些煤灰或是炭灰的粉末不是夏小姐自己粘上的?” “很有可能。” “城堡里一共有三个地方容易粘上灰尘,客厅、锅炉房,还有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房间。”东方姝静立刻说。 “先去客厅看一看。” “好。” ………… 客厅壁炉燃着火,城堡的阴冷和湿气不敢靠近这里。 留声机孤独地立在壁炉正过去的桃木架子上,往前一点是沙发还有两件动物毛皮垫着的舒适靠椅。 透过紧挨着的几扇壁窗能看到外面正下着雨。雨一直下,没有停过,将整座城堡裹在阴霾中。 四人来到这里,巧合的是夏新立也在,他坐在一张毛皮椅子上,往常另一张毛皮椅子上坐着他的夫人。 “四位坐。”夏新立对调查的四人说。 四个人相继坐在铺着羊毛毯的长沙发上,斜对着壁炉里的火。 “劳烦四位为小女的事奔波劳碌了。” “没事,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零马虎地说。 零号回头敲了小鬼头的脑袋。 “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零嘟着嘴。 “……” “请问夏先生案发当晚七点到十点那个时间段您在哪,在做什么?”零号走着程序一般。 夏新立微微一愣后点头说到:“那时候刚用完餐不久,我和爱人两人在客厅听歌剧,聊天,一直聊到八点半,我爱人先上楼泡澡了。半小时后,大概九点钟,我喝完剩下的一点奶茶,随后上楼去了。” 奶茶…… “期间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比如,令千金忽然下来客厅。” “没什么特别的事……”夏新立思考着说,“晴儿也没有下楼。” “那……您回房时苏夫人有没有谈及与令千金谈心一事?我是说夏小姐期间有没有找过您夫人。” “谈心?有吗?没有吧。”夏新立摇摇头,“那天晚上我和我爱人谈了许多,如果晴儿有来过,她不会瞒着我。” “是么……”零号摸着下巴。 “方便问一下你们当时谈了什么吗?”零号直视夏新立的双眼,“听女仆说,您和贵夫人有过一段时间争吵。” “这个……抱歉,恕我无法相告。” 夏新立不愿说,想必是私事,零号也不好刨根问底。 “我还有个请求,方便见尊夫人一面吗?” “不瞒二位说,内子受了严重的精神打击,如今不方便见客。” 夏新立拒绝了,在零号预料之中,他早之前问女仆时已经得知夏雨晴母亲的精神状况。 “谁说我不方便见客!” 来者出言霸道,一看就是常混麻将桌的主儿……才怪,是夏雨晴的母亲苏筱筱! 苏筱筱西洋裙外披着毛皮大衣,温婉的脸上含怒含煞。 “筱筱,你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 夏新立先是惊愕,后看到了苏筱筱背后跟着的雨婧,脸唰地沉了下来。 “雨婧,还不快送夫人回房?”他声音低沉,人似乎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我不回去!”苏筱筱耍起性子,“你再关着我,我就死给你看!” 该说不愧是夏雨晴的母亲,一句话就把夏新立治得服服帖帖。 夏新立当下擦了把冷汗。 零号可是清楚夏雨晴的脾气随的谁了,这个看起来温婉动人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霸道得跟个铁娘子似的,还会撒娇,这让哪个男人受得了。 夏新立的威严在苏筱筱面前俨然包不住纸的火,他无奈做出妥协,“雨婧,看着她点,在医生到来前别让她乱跑。” “是。”雨婧面无表情地点头。 “我才不会乱跑呢,又不是小孩子。”苏筱筱挨着夏新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中间是张小台子,他们平常就两边坐着喝茶聊天,烤着温暖的火。 零号看着苏筱筱挺正常的,脸上不见憔悴,一点也不像受了打击精神失常。 “对了,晴儿呢,怎么不见她起来,睡这么晚。”苏筱筱掩嘴发笑,“跟个小懒猪似的,小心嫁不出去。” 零号:“……” “她……她在书房看书,唉。”夏新立揉了揉面,揉去还没有跑出眼睑的眼泪。 “叹什么气啊,”苏筱筱白了夏新立一眼,“等晴儿有了心怡的男人,有你叹的。” 碰到这种情况,零号也不忍心问了。 只是零号无心,苏筱筱话却对转了矛头。 “这四位是……” 苏筱筱不认得零号两人还能理解,不认得东方姝静有些说不过去,只能证明苏筱筱选择性失忆了。她的女儿没死,自然不会有警探来查案,看到警探反而像猫鼬见到鹰一样警觉。 “我们是……”零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侦探的身份说出,说起来他也的确不是什么鸟侦探,“我们是过路的旅人,来贵府是请求避雨的。” “避雨啊……”苏筱筱笑了笑,“抱歉,我原先以为你们是侦探呢。” 零号给吓了一跳,没料到苏夫人洞若观火,洞察力如此敏锐,赶得上真正的侦探。 随即看见苏筱筱好笑地指了指,零号顺着苏筱筱的指向,是身边戴着小圆帽叼着烟斗一副侦探打扮的零。 零号没好气把她的小圆帽摘了,把她的烟斗抢了。 零满头金丝泄了下来,她当即不乐意像只亮出爪子的猫反扑,“混蛋哥哥,你还我帽子!” “啊,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苏筱筱欣喜。 零把帽子抢了回去,只不过烟斗留在了零号手上,零号把烟斗揣自己兜里。 零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哼了哼,再次摇身一变假小子。 零号心想你是设定怪吧,一顶帽子而已何必那么执着? “真好,哥哥和妹妹,就像晴儿和雨果一样。”苏筱筱欣慰地说。 这话听在零号耳里却怪异至极。 一样?怎么一样了?一个是哥哥和妹妹,一个是姐姐和妹妹啊。 “筱筱!” 夏新立的呵斥声冷酷又严厉,苏筱筱顿时小受气包似的低眉顺眼。 “我去把晴儿叫下来,都快中午了。”苏夫人想借机脱身。 “不要去!” “为什么?”苏筱筱停下了步。 “……这种事让下人干就好了。”夏新立目光转向雨婧,“雨婧,回头让女仆叫小姐下来用餐。” “是。” “筱筱,你先回房间。”夏新立好言相劝。 “回什么?我事还没有谈呢。”苏筱筱袅娜着重新落座。 “什么事?有事屋里谈。”夏新立推了推自己老婆。 苏筱筱不为所动:“还不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儿,那家伙喜欢的不是晴儿,你怎么不相信我。” “我信,我信!回去说好吗?让客人看了笑话。”夏新立赔笑。 那家伙…… 零号找的就是这个! “喜欢的不是晴儿”应该就是那家伙的杀人动机了。只是他不喜欢夏雨晴,难道喜欢的是女仆夏霜?也仅有女仆夏霜的姿色堪与夏雨晴相媲美。 可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不行,案件还缺少一个关键线索。 “夏夫人,”零号断然出声,“您说的‘那家伙’,指的是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是谁?”苏筱筱一脸疑惑。 零号瞪直了眼。 就在零号准备解释“亚历山大”何许人时,夏新立喝止了他,“零号先生!” 可是为时已晚,苏筱筱忽然抱起头颅,痛苦地哀嚎起来。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啊啊啊啊啊!” “雨婧!”夏新立一声大吼。 雨婧一言不发立刻去倒水,随即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小瓶药,倒出两粒药片,两个箭步回到苏筱筱身边,“夫人,快吃药!” “杀人犯!杀人犯!”苏筱筱抓着自己的头发竭力尖叫着,让人很担心她会把头发扯下,喉咙咳血。 零号和夏新立果断出手,配合雨婧三人合力给苏筱筱喂了药。 药物应该是某种镇静剂,苏筱筱吃了药后情绪很快稳定,只是整个人变得颓萎、恍惚,宛若痴呆。 “雨婧,送夫人回去休息。”夏新立声音充满疲惫。 “是,老爷。” 雨婧搀扶着苏筱筱,离开了客厅。 “很抱歉。” 零号想要多问一些情报,至少要搞明白亚历山大杀害夏雨晴的动机。 没错,从苏筱筱的话中零号可以推定,杀害夏雨晴的凶手就是亚历山大! “不是你的错,唉。”夏新立又叹气。 “苏夫人刚才提到‘杀人犯’,是指亚历山大先生吧?”零号观察夏新立的神色,“苏夫人为什么会怀疑亚历山大先生是杀人犯?” “……这件事你们别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夏新立口风很紧,零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放弃询问。 “那先这样夏先生,我们还要去锅炉房调查一下。” “好。” 零号带着人离开了。 夏新立独自呆坐着,看着壁炉里的火焰喃喃自语:“或许,我们真的做错了吧……” ………… “喂,不会你说的那个犯人,是亚历山大先生吧?”去锅炉房的路上,东方姝静谨言慎语地问。 “很有可能。”零号回答。 “可是亚历山大先生没有犯案时间啊?”东方姝静不解,“就算有犯案时间,杀人动机呢?夏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哥哥想到了什么?”零侧目。 “苏夫人说亚历山大喜欢的人不是夏小姐,那么亚历山大喜欢的到底是谁?”零号表情逐渐怪异,“总不可能是……夏家二小姐?” 几个人同时停住。 东方姝静可是吓了一跳,“夏家二小姐?这怎么可能,她、她还小啊!离成人礼早着呢。” 零号也觉得自己的推论有些荒谬,不如之前——“亚历山大喜欢的是女仆夏霜”来得实在。 可细想之下又很合理,不然亚历山大为什么和夏雨晴订婚,也许,他是把订婚对象搞错了,他其实真正想娶的是……变性后的夏雨果? 若是这样的话,狗编剧编的这个剧本也忒不正常了些! “这个世界女孩子几岁允许订婚?”零号感觉自己接近真相了,手头差的只是证据。 小魔鬼很随意地说到:“刚出生的婴儿就能订婚,不过结婚一般是在十六岁以后。成人礼一般在十六岁左右进行,年纪小的十四岁。” 夏雨果的年纪哪有十四岁啊?一个成年人跑来向未满十四岁的孩子求婚委实丧心病狂。 缺少证据,一切推论都要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他必须找到证据推翻亚历山大的不在场证明,更需要找到证据证明以上的推理。 “先去锅炉房。” 一切按部就班,按图索骥,真相自会如冰山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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