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说得也没错,他车里吃食,衣帽,酒水一样不缺,而夜漓与鹤青两个几乎毫无准备,就这么晃晃悠悠得出发了,一路上若不是老胡接济,怕是支撑不下去的。 夜漓急不可耐:“还有多远才能到西虞国?” “哦那可不好说,”老胡故意卖弄道:“今天还算顺利,没有碰到‘沙漠中的怪物’,老天保佑,如果能一直这么顺利下去,再走个十日,应该也就能穿越过沙漠了。” “沙漠中的怪物是什么?”夜漓一听,兴致来了:“这沙漠里还有妖怪?厉害吗?” “不是,”老胡摆手道:“沙漠中的妖怪,指的是沙尘暴和流沙,那可比妖怪厉害多了,但凡遇上了,那是连逃命的机会都不给你的,我听说以前中原有一队人出使西域,结果遇上沙尘暴,危急之中他们弃了辎重躲避,结果沙尘暴困了他们日,什么补给都没有,人忍饥挨饿久了,为了活命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反正那一小队二十几个人,最后只有两个活下来了,而且两个人都疯了,一路没了命似得逃到西虞,西虞人见他们浑身都是尘土泥灰,疯疯癫癫的,手里还拿着个棒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被薅光了毛的旌节,便接待了他们,问他们发生了什么,那两人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惊恐地直喊‘黑沙漠,黑沙漠’” “西虞人这才明白,他们是不认路,误打误撞进了黑沙漠,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古往今来进了黑沙漠的人,可没几个能活着出来,所以他们都猜测这两个中原人一定是吃了同伴的血肉才活下来的” 夜漓打断老胡的话:“黑沙漠又是什么?” “黑沙漠是在西域广为流传的一个传说,相传黑沙漠是甘塔拉沙漠的一部分,只是那里环境更加恶劣,据说常年被沙暴笼罩,走几步就能踩中一片流沙地,别说是人,就连蚂蚁都活不下去。黑沙漠是中原人的叫法,西域人更多称之为‘被诅咒的沙漠’” “被诅咒?”夜漓越听越起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就是有妖怪咯?” 老胡奇怪,为什么眼前这个瘦弱小子对妖怪这么执着,沙漠生存环境本来就恶劣,再碰上妖怪那不是死路一条,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他也懒得再同夜漓瞎掰扯,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回车上睡去了。 而鹤青与夜漓又只能席地盖天,靠在沙冬青上胡乱合个眼。 沙漠天高地阔,月亮也是大而明亮,虽是同一轮明月,但就觉得和曲潼江边上看到的温润如水的月很不一样,明晃晃的月光泄下来,照得这干涸的沙漠有些不一样的意境。 “鹤青。”夜漓睡不着,想着刚刚老胡说的话。 “嗯?”鹤青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去,闭着眼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夜漓正色道:“如果我们也遇上黑沙漠,你就把我吃了吧,我不怕,你别嫌我这副身子骨没肉,不好吃就好了。” 鹤青本来疲乏得很,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扑哧”笑出了声,一下来了精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说真的,”夜漓恳切地看着他:“就算是你把我吃了,我也不会怨恨你的,就是变成鬼,我也会继续守护在你身边。”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实是让鹤青感动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像哄孩子似的说:“别说傻话了,早点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啊,诶对了,”夜漓忽然坐直了身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胸脯:“等我们进到沙漠深处,如果真的没吃的了,可以煮蛇羹吃啊。” 说着,她从怀里揪出一条一尺多长的青蛇,拎着尾巴在面前晃了晃,还拨弄了两下道:“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也不动一下,害我差点都把他给忘了,你说他是冬眠了还是死了?” 从高山坳到曲潼江再到沙漠,竹七一直呆在夜漓身上,纹丝不动。 夜漓猜他或许本来是想活络活络的,但这一路状况迭出,险象环生,就竹七那胆小怕事的脾气,也就不想冒头了,干脆装死,于是故意说:“要不然烤了试试?蛇肉烤得嘎嘣脆,应该会很好吃。” 竹七被夜漓抓着尾巴,又听她说要烤了自己,连忙扭动几下,详装刚刚醒过来,双眼迷离地看着夜漓:“这这是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夜漓冷眼看着他装模作样够了,才不客气地说道:“行了,别装了,醒很久了吧?” “没有,”竹七有些不好意思:“是你们进沙漠前才醒过来的,”他见夜漓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是真的,我发誓,我这不是看有凡人在,怕显出原形吓到他么,所以才憋着不动的,不瞒你说,我现在还有点晕呢。” 鹤青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竹七扭动着身子道:“好像已经没有大碍了。” 夜漓道:“妖族恢复得快就是,这蜕一层皮就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在锁妖塔的地宫里面吗?我记得九婴抓了时英,我要去救她来着莫非我们赢了?” “我姥姥呢?我姥姥在哪里?”竹七说着说着,着急起来。 夜漓与鹤青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下犹豫,不知要如何同他说明此事,竹七毕竟苏醒不久,怕刺激到他,使得伤势反复,沙漠凶险,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无暇他顾,这种时候多一个累赘就少一分生机,况且夜漓急着赶去西虞国替鹤青找续命药,绝不能在此时出现什么纰漏。 打定主意,夜漓说道:“你姥姥已经先行回妖界了。” “什么?!”竹七意外:“你说姥姥抛下我,自己回妖界了?怎么可能,我不信。” “咳咳,”夜漓清了清嗓子,故意冷嘲热讽:“还不是你自己没用,你姥姥嫌你妖力低微,带回去丢人,让你嗯让你跟我出去历练历练。” 竹七眼眶含泪,一副委屈相,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被姥姥丢下这个事实。 “是真的,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咳咳,你听听,‘这个傻小子在锁妖塔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生性又懦弱,像个姑娘似的,就让他跟着你,你收他做你的灵兽也好,做你的坐骑也好,再不济就把他当个宠物养在身边,先出去历练几年,等长本事了,才许回妖界来寻我。’” 竹七半信半疑地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道:“这这倒像是我姥姥会说的话。” “什么叫像啊,”为了提高自己的可信度,夜漓抬高了声音:“这就是她老人家的原话,姥姥嘱咐你跟着我历练,你现在去找她,她肯定要生气的呀。” “可”竹七迷惑:“可是你来自冥界,我只听过天上的神仙收灵兽收坐骑,从没见过鬼族也能收灵兽的,而且姥姥让我跟着你,学什么呢?学托梦、找替身、摄魂吸魄吗?” 夜漓哑口无言,原以为竹七见识少,闭目塞听,好糊弄,没想到懂得还挺多。 说实话当时腾蛇姥姥将竹七交给她,说要让她收竹七做灵兽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但答都答应了,能怎么办呢?只好嘴硬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啊,你不信你可以走嘛,你认识去妖界的路吗?就是认识,你姥姥说不定都不肯见上你一面。” 夜漓的话一半耍赖,一半胡诌,原本是站不住脚的,幸好竹七虽然是在锁妖塔这个万恶之地长大的,但他从小都被腾蛇姥姥保护得很好,是以本性纯善,这番连篇鬼话居然都能把他唬住。 “好好好”竹七虽然心里委屈,但还是勉强说道:“那我那我听姥姥的话,跟着你就是了。”说罢又要钻回夜漓身上。 “诶,等等。”竹七都钻进去大半截了,又被鹤青捏着尾巴从夜漓的怀中拽了出来。 “你你还是别让他呆在你身上了。”鹤青犹豫了一下说道。 “啊?”夜漓与竹七同时不解:“为什么?” “因为因为不合适。” 夜漓疑惑:“什么不合适?” 鹤青解释不清,只好说:“总之,总之就是不合适。” “可是竹七之前一直是呆在我身上的啊,”夜漓嘀咕:“老胡没见过他,总不能突然大变活蛇吧,别真把他吓到了,当我们是什么妖怪,偷偷抛下我们逃走,这片沙海没了他,凭我们两个怎么走得出去。” 鹤青见无论他怎么说,夜漓都听不明白,只好说:“如果非要把竹七藏起来,那就藏在我身上吧。” 他如此坚持,夜漓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弄了几片肉干喂竹七,自此他就暂时寄居在鹤青身上了。 闹腾了半夜,还没合眼多久,天刚蒙蒙亮,老胡就来叫醒他们,催促上路了,想趁着日头还不算太盛,多赶些路,待到了午时至未时,太阳就同悬空的火球一般灼热,毒辣得很,这时候基本上是无法赶路的,除非是想被晒成人干,老胡说运气好呢能找到个岩洞之类的地方躲避,运气不好就只能挤在车上,等光照偏了再出发了。 于是两个人,一条蛇,一只鬼,一头骆驼,在起起伏伏的金色沙丘间行了两三个时辰,便已是热昏了头,初进沙漠时,他们还赞叹烈日映射下的沙海是何等波澜壮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如今就没这等闲情逸致了,举目远了,四周围除了沙还是沙,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走到了天地的尽头。 热浪滚滚,风裹携着细沙,刮得夜漓脸上的面巾迎风猎猎,差一点就将她的兜帽吹走。 “起风了。”老胡表情严肃地望向天边。 看着他的神情,夜漓心里浮起一丝不安,而身旁的鹤青又咳嗽起来,她赶忙拿水壶给他喝了几口,才顺过气来。 “要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吧。”夜漓说。 老胡将手伸到半空中,像是在和风握手,又嗅了嗅鼻子,似乎是在闻风沙的味道,然后说:“不能休息,看形势这风一时半会停不了,只会越吹越大,我们得趁着风势还小,先赶路。” “可是”夜漓还想与他辨别两句,被鹤青拦住了,他温和地说:“我没事,我还能走。” 沙漠中自然是老胡比较有经验,他们只能遵照他的话,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风沙果然越刮越大,一开始只是漫天飞扬,现下是劈头盖脸吹过来,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张嘴就是一口沙,前行都很困难,夜漓身形瘦小,举步维艰,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沙卷走。 由于交流不便,鹤青拍了拍夜漓,又指指身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让她躲进自己的怀里? 啊呸,夜漓啊夜漓,你又在想点什么东西,他怀里竹七不是藏在他身上嘛,他的意思是竹七有什么动静? 竹七是蛇妖,他对这阵风沙有反应的话,莫不是在说这风里头有古怪? 风沙越来越大,差不多一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不及细究,只能顶风前行,心里祈祷这阵风赶快过去。 走了没过多久,夜漓惊觉,不对啊,老胡呢? 眼前早就没了老胡的人影,刚刚还在和他们说话来着,这会儿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夜漓有些慌了,伸手向前摸索,却什么也没有。 说起来他们与老胡相识不过两三日,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的来历,之前也是老胡主动来搭讪的,现在想想他一个生意人,就这么随意带俩陌生人上路,也不怕被谋财害命,也是够奇怪的。 鹤青本就伤重,经不起风沙,身子摇摇晃晃,几欲倒下,夜漓发现异样过来牵他,但她那小身板也并不挡风。 风沙依旧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一股暖意却从鹤青手心传来,让夜漓安心了不少。 这时沙尘中闪过一个兽影,伴随着“哼哧哼哧”的低吼,夜漓立刻挡在鹤青身前,回头示意他小心。 终于来了么? 夜漓觉得这阵风沙一定是有什么沙妖之类的妖怪在捣鬼,意在取沙漠旅人的性命,鹤青却摇摇头,让她放下戒备。 只听他吹了一声口哨,那“哼哧哼哧”啼叫更响亮了,甚至变成了尖声的嘶鸣,像是在回应鹤青的口哨,似乎有些兴奋。 鹤青立刻拉着夜漓向兽影奔去,夜漓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觉得跑着跑着,自己的脸就撞上了一堵长毛的墙。 一股熟悉的臭味传来,是那只拉车的骆驼! 之前老胡指挥骆驼行动时,也是吹口哨的,被鹤青看了去,悄悄记住了。 这下他们有救了!毕竟就沙漠来说,骆驼可比他们熟悉得多,老胡虽然不见了,幸好骆驼还在。 骆驼温顺,但这一只显然家养多时,失了野性,可能跟夜漓与鹤青一样,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不免惊慌失措,蹬蹄子乱嚎乱叫,夜漓见它也被吓到了,摸了几下它的脖子,原本只是想慢慢安抚它,谁知十分管用,骆驼马上平静下来,脖子顺从地靠过来,抵在夜漓的肩膀上。 “好骆驼,”夜漓半掩着嘴,附耳说道:“别怕,带我们去一个能避风沙的地方吧。” 骆驼有灵,仿佛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居然还点了点头,夜漓连忙拉起鹤青,一齐翻身坐在它的两座驼峰中间。 他们赶着骆驼在风沙中疾行了一段,夜漓感到周围的风似乎渐渐弱了。 鹤青说:“我们应该已经离开沙尘暴的暴风眼了。” 远处茫茫沙尘中,好像矗立着什么东西,走近了一看,是一处土垒似的碉堡,旁边还立着不少残垣断壁,看上去像是某个西域古国的遗迹。 “那是什么?”夜漓指着那一片问道。 时光荏苒,物转星移,沧海桑田,曾经的古河流或已改道或是干涸,绿洲变成沙漠,也不知有多少古城被这一片沙海吞噬。 鹤青说:“去看看吧,风沙虽然小了,但我们不知道沙暴的行径路线,或许还会朝我们这个方向来,总要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夜漓点表示同意,他们便奔着那土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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