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有五个人。 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白的脸色显得气色不足,正是傅潇。徐舒舒坐在床尾,满面担忧地看着他。床畔立着一个看来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正为傅潇把脉,无得和尚与邱晓莎又在女子身后立着。 房门被轻轻推开,夏逸与袁润方走了进来。见到床畔的女子在为傅潇把脉,便闭口不言,安静地站在一边。 女子起身,说道:“傅捕头所受的外伤不重,但内伤需静养一些时日。”说罢又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小药瓶,说道:“傅捕头收下这瓶清心丸,只要每日用过午、晚饭后服一粒,十日内可伤势痊愈。” 夏逸不禁问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无得接口道:“这是贫僧的师妹张青文。”夏逸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人称“济世医仙”的张青文也来到了听涛峰。 世人都传年过半百的神医安济全出师于一个年轻女子,可是亲眼看见的“济世医仙”却比传闻中更加年轻。 张青文一脸素容,一身素装,确实像极了医者,而她本就是当世最顶尖的医者。 夏逸道:“既然连医仙都说没事,看来师兄确无大碍。” 张青文微微笑道:“不敢当。” 夏逸看向傅潇,问道:“是谁伤你?” 傅潇答道:“土地爷。” 夏逸一怔,问道:“土地爷?那个以逃命见长而闻名的杂碎?” 一看到床尾的徐舒舒,夏逸便推测出了当时战况的七八成,便笑道:“堂堂六扇门的名捕被杂碎痛揍的滋味如何?” 傅潇道:“见到我负伤,你似乎很开心。” 夏逸展颜道:“你若真的死了,我必会将那杂碎碎尸万段。可惜……” 傅潇道:“可惜我没死?” 夏逸道:“所以我很乐意见到风华正茂的师兄难得被揍得灰头土脸。” 傅潇无话可说,索性不再理会这条“毒蛇”。 邱晓莎面带愧色,歉然道:“在惊涛帮的地盘发生了这中事,在下责无旁贷。傅捕头,我已经派出帮中兄弟下山搜寻土地爷。” 傅潇摇手道:“邱女侠无需自责。说起来,除了土地爷,我在听涛峰下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袁润方抢着道:“是不是一个穿着一身浅蓝色衣物的诡异女子?” 夏逸道:“不要插话,先听师兄说完。” 傅潇道:“我也是遇到一个女子,不过她一身黑衣,我若没有猜错,她应该就是叶时兰。” “师姐?”邱晓莎失声道。屋内其他人同她一样吃惊,这个名字,他们当然不陌生。 五年前,惊涛帮帮主江应横之首徒叶时兰奉师命前往西北之地拜访江应横的一位老友。然而叶时兰这一去便从此消失在世间,直到一年后她重现江湖再回到惊涛帮时,已自悟一套掌法,名为“绯焰掌”。比之惊涛帮的碎岩掌,绯焰掌威力更甚,其招式之凶狠竟与独尊门的分舵舵主鬼娃娃的绯炼爪十分相似。后经一些江湖老人的慧眼证明绯焰掌乃是取碎岩掌与绯炼爪长处所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始终包不住火。不少江湖人士得知叶时兰修练邪道武功后,纷纷赶上听涛峰欲问其罪。 叶时兰生性刚烈,修练绯焰掌后杀气更重。于是,双方的言辞交锋最终变作了生死殊搏——叶时兰在这一战杀七人,伤十八人,其中不乏江湖中的高手与一些任侠的官宦子弟。 “绯焰女魔”就此名动江湖。 “那一年,师姐前往西北之路上遇到了一个独尊门的高手在作恶,那人乃是独尊门三位舵主之一的鬼娃娃座下的弟子。”邱晓莎一边追忆一边长叹道:“历经恶战,师姐惨胜强敌,并从敌人身上搜出了鬼娃娃的绯炼爪秘籍。师姐一时好奇之下便翻阅了秘籍,或是因为天赋,又或是因为巧合,师姐竟通过绯炼爪与碎岩掌悟出了一套极为霸道且凶性十足的掌法……但师姐生怕师父不许她修练此掌法,便隐世了一年之久,创出了绯焰掌……再后来的事,你们都已知晓,而师姐为了不连累师门,便自行离开惊涛帮,漂泊于江湖。” “既然已时隔多年,叶时兰为何今时又归来了?”袁润方问道。 夏逸沉吟道:“叶时兰……是来悼念江帮主的。”其实众人心里都知道这个答案。 傅潇道:“可是叶时兰早已被江湖上这些正义之士所不容,她故地重游已是危险之举,若是再上山来必会遭众人围诛。” 邱晓莎叹道:“以师姐的性格恐怕不会退让。” 终于,屋内只剩下傅潇与夏逸这对师兄弟,徐舒舒亦随着邱晓莎去找了一间新的厢房。 夏逸不禁问道:“你们?” 傅潇道:“是。” 夏逸笑道:“恭喜,我等着喝喜酒,也等着做师叔。” 傅潇微怔,而后也笑道:“我本以为你会说我身在朝廷,红颜祸水之流的话。” 夏逸叹道:“虽然你身在朝廷,但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何况我就是说了,你会听么?” 傅潇道:“这些话,柳大人也与我说过,我……有分寸。” “可是能步步把握好分寸的人始终心若冰清。”夏逸说道:“一个入情至深的人如何绝对冷静。” “我倦了。”傅潇皱了皱眉头,似是无意再言。于是,夏逸也不再言语,默默走出房间。 门外,一个看起来已年过六旬的老汉正在仔细打扫着走廊。夏逸当然认得出这个老汉便是上午在江应横灵堂前扫地的老人。他虽不知老人姓甚名谁,还是恭敬地行了晚辈之礼——可是老汉却仍是全神贯注地扫着地,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夏先生。”邱晓莎又走了回来。 夏逸道:“邱女侠有何吩咐?” 邱晓莎道:“夏先生对我师姐之事是何看法?” 夏逸道:“邱晓莎想知道叶时兰若是上山,我是否也会像那些正义之士一样出手么?”邱晓莎见夏逸道出她的心思,便也承认:“不错。” “在下久居京中,可没有江湖豪杰的侠义之心。”夏逸悠悠道:“何况叶时兰的武功被传的这么可怕,而在下恰巧是一个贪生之辈。” 听了夏逸这番话,邱晓莎感到些许心安,却又叹道:“可是,这山庄内的其他人未必如夏先生一般想法。” 夏逸道:“这些人的想法并不重要,这里是听涛峰,重要的是邱女侠如何打算。” 邱晓莎怔住。她举目看着那仍在不远处扫着走廊的老汉,缓缓道:“昭伯已在惊涛帮扫了二十多年的地,他是看着我与师姐长大的。我想……师姐就像昭伯扫了二十多年的走廊……从来没有变过。” 夏逸笑道:“邱女侠心中其实早有主意,又何必在意在下的想法。”邱晓莎看着夏逸的目光中带着十分感激:“夏先生说得是。” 此时,走廊上又多出两个人,向着邱晓莎走来。夏逸一眼便认出这二人是不久前在桃花林里遇见的林欢与杨乐。 “邱女侠。”两人一起行了江湖礼节,见到邱晓莎边上的夏逸又是一起愣了一愣,似乎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这位是?”杨乐问道。 未等夏逸开口,邱晓莎已说道:“这位是从京城凛风夜楼来的夏逸先生。” “夏逸?”林欢仿佛正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接着问道:“夏先生可是师承闲云居士?”夏逸心中暗叹,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不错。” “是你!”林欢、杨乐终于回想起眼前这个男子以及当年师妹的惨死。 林杨二人同时不悦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邱晓莎见状自然猜到夏逸与净月宫之间有过纠纷,歉然道:“是我鲁莽了,妄自报上了夏先生的名号,实不知夏先生与净月宫之间有误会。” “误会……”夏逸苦笑道:“不足道也。” 夜。整个听涛峰只有一片寂静。夜,本就是静的,何况是丧期之夜。 一道黑影穿过了黑暗,越过了寂静,翻入了灵堂内。 灵堂内本该有人守灵,可是现在灵堂内除了她之外,却再无其他一人。 看着那口巨大的木棺,她沉默不语。她没有哭——哭自然是一种宣泄心中悲痛的方式,可一个人若是已经心痛到无泪可流时那一定是一件极为悲哀的事。 “你不该来的。”一个久违而亲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当然听得出她身后的女子便是邱晓莎,却也没有说话,而是依然盯着那口棺材。 邱晓莎又叹息道:“你本不该来的,我却希望你会来。” 她笑了笑,走到棺材前跪倒在蒲团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姐。”邱晓莎终于唤道。 “师父是如何死的?”叶时兰问道。 邱晓莎答道:“急病去世。” 叶时兰沉声道:“我不信。” 邱晓莎道:“我……本也不信的,我下山前他老人家还如往日一般……可只过了两日,我回来时却赶上他老人家的丧礼……实在可笑、可悲!” 叶时兰道:“是如雷亲眼看着他老人家走的?” 邱晓莎道:“是。” 叶时兰缓缓立起,盯着静躺在棺材中的江应横,她忽然感到止不住的疲倦。 邱晓莎道:“这几年,你……” 叶时兰仿佛已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截口道:“武林中能杀我的人并不多,这些人多数已闭门隐居。” 邱晓莎已不知所云,本要说的许多话到口中时尽化作了一声长叹。 “拜过师父,我该走了。”叶时兰说走便走,其实她本就不该来的。 她走到灵堂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又看到了另一个熟人。 “昭伯。”她唤道。 昭伯仍握着那把老扫帚,甚是惊讶地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扫帚在抖,因为昭伯的手在抖——是因为喜悦,还是恐惧? 叶时兰上前一步,似乎想仔细看看这个老头。 “你、你不要过来!”昭伯忽然一声大喝,却没站稳脚跟,仰天摔倒。 “昭伯?”叶时兰也顾不得惊疑,只想上前扶起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 “走开!”昭伯挣扎而起,向着叶时兰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口中则厉声叫喝:“你这败坏师门的女魔头……你怎么还敢回来!” 叶时兰说不出话,昭伯的话如一枝毒箭正中她的心头。 邱晓莎忽然叫道:“师姐快走!” 叶时兰猛然醒悟,方才昭伯的第一声惊叫恐怕已惊醒了不少人——招待来客的厢房区与灵堂前的校场不过一墙之隔。而此刻,已过了数句话的时间…… 叶时兰冲天而起,直向校场外飞去,可是已经迟了! 十几枚寒星划破夜空,射向叶时兰身躯各处! 叶时兰提息,双掌并挥,竟挡下了这些暗器——碎岩掌确实不同凡响!但暗器之后,又是一柄长剑刺来。叶时兰侧身,左掌掌背反拍向背后的杀剑。只听“叮”一声响,凛冽剑势竟将叶时兰震退了数步。这一剑出自玄阿剑宗,使剑者不是唐辰君又是谁? “在下荣幸。”唐辰君傲然道:“今夜可为武林除去一大患!” 叶时兰冷笑。她没有抢攻,因为她已被来自江湖各地的三十多位的好手包围。 “可惜。”叶时兰似在叹息又似愠怒,接着便森然道:“我本不想……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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