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刀老七在这电光火石间做出的转变令闲云居士措手不及,却也来不及在这一瞬间去救援夏逸,只是心中“咯噔”一声,口中已失声道:“逸儿!” 狂刀老七已近在咫尺,夏逸却仿佛浑然不觉,直到狂刀老七的短刀将刺到他时,他的双目顿时爆射出血光! 狂刀老七在震撼间已喷出一口血,手中那把短刀再难碰到夏逸,只因夏逸手中那把连绳子也切不断的旧刀已刺穿他的胸膛! “你……”狂刀老七正是惊骇莫名,夏逸便将手中那把刀一扭,狂刀老七登时感到钻心般的剧痛! 夏逸等一刻已等了太久,他猛地拔出刀,飞起一脚便将狂刀老七踢倒在地,接着便又是一刀捅向他的腹部! 狂刀老七忙向后一滑,虽然没被开膛破肚,可两腿之间却是中了这一刀! 狂刀老七仰天痛嚎,胯下之痛简直令他生不如死,而夏逸却已夺过他手中短刀,接着便已骑到了狂刀老七身上。 “住手……”狂刀老七只说出两字,便感到喉间一窒,已被夏逸一手掐住脖颈,而夏逸那握着短刀的右手已高高举起! 吾命休矣! 狂刀老七自知这一刀必要终结他的生命,但夏逸没有杀他——这一刀刺在了他的肩上! 夏逸在笑,狂笑!凄厉可怖的狂笑! 他用力拔出短刀时,自然带出大片血花,而这些鲜血仿佛给他带来了无法言表的刺激——他笑地更加疯狂,手中的刀也伴随着他的笑声不停落在狂刀老七的身躯上! 夏逸的每一刀都精准避开了狂刀老七的要害——他不准备杀他,他要折磨他!他要狂刀老七生不如死,恳求他大发慈悲给予一个可以痛快死去的机会! 闲云居士的手心已冒出冷汗,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徒弟。 此时的狂刀老七当然想求夏逸赶紧给他痛快的一刀,可是咽喉被夏逸一手掐住,他竟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小刀一次次刺入他的身体,再一次次拔出去! 狂刀老七的心志在很久以前便已不正常了,此时他虽然痛不欲生,但又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夏逸最终没有学全他的刀法,但此时的夏逸已如同疯魔!他毕竟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恶魔! 夏逸丝毫没有见到狂刀老七眼中的喜色,而他手中那把小刀已将狂刀老七的上身捅得如蜂窝一般——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这不够、还远远不够! 就在此时,刀芒闪过,夏逸只感到虎口一痛,那把小刀便也脱手而飞! 夏逸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闲云居士,闲云居士也正看着他,目中透着难言的怜惜与不忍:“孩子,你受苦了……”他叹息了一声,道:“可这种人,不配死在你的手上。” 只听“夺”一声,那柄名为“潜霜”的晶蓝短剑已射出,刺穿了狂刀老七的头颅! 狂刀老七的双眼瞪的几乎要跳出来,似乎不愿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可任他生前如何不可一世,死后也不过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和他杀死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夏逸跌坐在地上,直盯着面前这具尸体剧烈地喘气,他不敢也不能相信狂刀老七就这样死了——狂刀老七死了,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狂刀老七既然死了,那他还在为了什么活着? 这三个月来的噩梦已然终结,夏逸如梦初醒,忽地立起便挥起那把旧刀向自己颈上刎去! 闲云居士面色一变,反手又是一刀,那旧刀顿时变作两段! 夏逸怔怔地看着那把断刀,随即又将刀举起,刺向心坎! 这一次闲云居士早有防备,飞起一脚便踢在夏逸右腕上——断刀落地时,夏逸已被闲云居士一脚抵在山壁上。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死并不能结束你的痛苦。”闲云居士幽幽长叹,脚下却不敢松下分毫,生怕夏逸再去抢地上的刀具。 可闲云居士说的话,夏逸并没有听见。他的眼中已没有一丝生气,这是一对空洞的瞳孔,也是死人才有的眼睛。 “潇儿已与为师说过那位惜缘姑娘……失去挚爱的痛苦,为师明白。”闲云居士心痛如绞,不由惆怅道:“是为师对不起你,若不是为师来的太晚……” “这是为师在卧室中找到之物,你应该认得。”闲云居士手上握着一块玉佩,玉佩上也刻着夏逸永远也忘不了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刺痛了夏逸的双目,他的目中也突然又有了生气。 良久之后,他落泪了——一个人如果还会流泪,那么他心中对生存的渴望便还没有完全消失。 闲云居士将那抵在夏逸胸口的脚缓缓收回,小心地将玉佩塞入夏逸手中,柔声道:“你一定很爱这位姑娘,你也一定不愿忘记她……可你若是今日殉情,你们往日的一切便成了过眼云烟,你死后再没有人可以将这些事牢记心底……你又舍不舍得?” 这一番话似乎抽尽了夏逸全身的精力,他颓然跪倒,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可是……弟子心里好苦。” 原来夏逸已经可以说话了,这也是他三个月来说的第一句话,好苦的一句话。 闲云居士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句话,他发现世上有些事总是这样令人无可奈何,不管他再活多少年也回答不了这句话。 “我……杀了她。”夏逸抬起头,看着师父伟岸的背影,低声道:“这种痛苦……怎样才能消去这样的痛苦?” 闲云居士沉默了很久。 “你做不到,这会是你心里永远的枷锁……因为你还是人,你的心底还有良知。”闲云居士长声道:“或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可以解开你心中枷锁的人,那时你的痛苦便会减轻。” 夏逸黯然道:“有这样的人么?” 闲云居士叹道:“或许有……天下很大,也有很多的人……我希望你能遇到这个人。” “天下……人世……都是这样的么?” 这又是一个闲云居士回答不了的问题,他只能如此说道:“为师不知道……或许你该走出去看一看……这个答案,只能由你自己去探寻。” “回家吧……你现在一定睡不着,你也需要喝很多酒。”闲云居士慢慢搀起夏逸。 “师弟!” 傅潇还是找到后山来了,而他身后又跟着十几个白衣女子。 闲云居士道:“潇儿,这些是什么人?” 那白衣女子中走出一位少女,对着闲云居士辑了一礼,道:“想必前辈就是闲云居士。” 闲云居士道:“不错,你是净月宫弟子?” 那少女道:“回前辈的话,弟子正是从净月宫而来,名作林欢,此次奉师命下山,与师妹杨乐带队一同追捕狂刀老七。”她一说完,便又有一少女应声出列,对闲云居士恭敬辑礼道:“弟子杨乐,见过前辈!” 林欢接着道:“我们一行人曾与狂刀老七交过手,可那狂刀老七异常狡诈,挟持了我们其中一位惜缘师妹,接着便一同落入江中。这几个月来,我们不停打探狂刀老七与师妹的下落,本已来过陆家村,却是一无所获,直到方才踏上返程时在陆家村村口遇见了这位少侠……” 傅潇见得夏逸一身鲜红,哪还顾得上这些净月宫弟子,早已奔入洞中,从闲云居士手上接过夏逸,直到林欢提起他时才说道:“弟子在陆家村村口见得这些姑娘,便上前询问,果然都是惜缘的同门。” 林欢又道:“弟子已从傅少侠口中得知各位对惜缘师妹的百般照料,着实感激不尽,敢问师妹如今可还在鹤鸣山?” 闲云居士让开身,她们便看见了洞穴深处的狂刀老七——一见到狂刀老七那满身血洞的死状,这些净月宫弟子竟是吓得不自觉退了一步。 闲云居士却不搭理他们,径直走到了洞外,忽地高声道:“拭月,我知道你已来了!既然来了,却不愿见故人一面么!” 这一声如同虎啸山林,久久不止,直到声息之时,才听到一声长叹,接着月下便又出现一个清丽脱俗的身影,正落在闲云居士面前。 拭月果然是一派掌门,虽是女子之身,一身凛然之气远远胜过世间无数男儿。她眉宇间自是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但那一副尊容却是用国色天香四字也不足以形容,只要见过她的人便会明白当年为何有无数英雄豪杰争先拜倒在其裙下——恐怕就是瞎子也不会相信这个女人已有四十岁。 闲云居士淡淡道:“拭月,许久不见。” 拭月叹息道:“你……终究是老了。” 闲云居士笑道:“岁月可曾饶过谁……你却仍如当年一般。” 拭月轻咳道:“我也不与你多说,狂刀老七既然死了,我那徒儿又何在?” 闲云居士长叹道:“既然落入了狂刀老七之手……你该明白的。” 拭月怔住。 “可是你的弟子还活着。” 傅潇正扶着夏逸走出洞口。 拭月上前道:“小兄弟,听说是你救了惜缘?” 夏逸微微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位净月宫掌门的模样——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美若天仙。 可是夏逸一见到她就想呕吐。 当日狂刀老七与与惜缘对话时,夏逸已然得知正是因为这些自命不凡的净月宫之人见死不救,惜缘才会与狂刀老七一同跌入江水…… ——因为这个女人,我才会救起狂刀老七! ——因为这个女人,我才会遇到惜缘! ——因为我,惜缘才会死! 拭月不明白为何夏逸看向她时,目光中满是鄙夷,但眼下却并不是在意这些事的时候,接着问道:“小兄弟,你可知惜缘的去向?” 夏逸不忍说,也不愿说。他绝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惜缘死前的经历,他救不了她,但仍希望她可以死得足够体面。 “是我害死了她。”他的声音居然出奇的平静。 闲云居士动容道:“逸儿,不得胡言!” 拭月已沉下了脸:“小兄弟这话何意?” 夏逸冷冷道:“你们既然可以对惜缘见死不救,何必害怕错杀了我?” 他忽然用力挣开傅潇的手臂,独自向着前山走去。 这一刻,他的背影很孤独,也很萧索。 傅潇似乎明白了一切,他心中百感交集,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夏逸扛下这份痛苦。 闲云居士道:“潇儿,看住你师弟!”可傅潇才踏出一步,一道刺眼光芒已从他身前跃过。 “小兄弟,话不说清,你走的了么!”拭月凤眉一紧,一柄银缎剑的光芒居然盖过了天上的月光! 但有两道更耀眼的光芒立时将其截下——刀光剑影之间,飞焰刀与潜霜剑已将那柄银缎剑牢牢夹住,恰像是捏住了一条银蛇的七寸! 闲云居士寒声道:“拭月,这毕竟是我的弟子。” 拭月怒笑道:“陆景云,你……居然要与我动手?” 闲云居士道:“我绝不想的,你应该知道的。” 拭月盯着他那对刀剑,道:“你手上的兵器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闲云居士盯着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闲云居士刀剑同时归鞘,返身而去:“你不相信我的徒弟,也该相信我的。” 傅潇面露几分讶异,连看了师父与拭月两眼,便也跟上了闲云居士的步伐。 拭月与一众净月宫弟子立在原地,她们的心中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她们在疑惑又或许是在忏悔。 此时夏逸又在何处?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他也早已不在乎了,他只是失神地向着山上的宅院走去。 这条山路与那座宅院始终不曾变过,一切仿佛都还是和曾经一样,可他的心里却已空了一大半,毕竟那座宅院里已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他回家…… 后来夏逸顺着后山下的河流走了一个月,但他毕竟还是没能找回惜缘的尸体。 鹤鸣山上也自此多出一座衣冠冢,墓碑上本该刻着“贤妻惜缘之墓”,可是夏逸刻字的时候还是没有将“贤妻”两个字刻上去,他一旦想刻下那两个字,他的手便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便又会从他手上传来。 一年后,傅潇下山了,他说要去京城,要考入六扇门——他无法想象师弟曾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但他不想再有人经历这样的痛苦。 又过了两年,夏逸也下山了。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鹤鸣山,走入了人世,去寻找师父告诉他的答案——那个需要他自己去探寻的答案。 夏逸后来认识的一些朋友发现他有一个习惯,每当他看到一个倩丽的白衣少女的身影时,他总是会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两眼,而那一天他一定会喝更多的酒,也容易输很多的钱。 朋友们笑问夏逸是不是最喜欢这种还没长开的少女时,夏逸从不回答他们,只是放声大笑。 他们还发现他的一个习惯,无论四季变换,他永远围着那条又宽又厚的黑围巾,这条围巾也一直很干净,他们猜测夏逸一定经常洗这条围巾。 他们不知道夏逸的另一个习惯是他每夜睡前都会自言自语一番。他一人独坐屋中时,总是要对着一块玉佩说上半天话,把他遇到的喜事与趣事通通分享给这块玉佩。 知道夏逸心中秘密的人并不多,夏逸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中。直到在多年后的一个雪夜,他知道自己已是行将就木,已到了要与那位白衣少女相聚的时候,他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一位与那白衣少女酷似的净月宫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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