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是个怎样的人? 冷漠,孤僻,效率至上,任务机器,拜金主义。 从家族到学院,人们对她的评价始终如一。 她争做第一,她万事求全,她挑战人们口中的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旁人的预估。 一个完满的、优秀的,天才。 可,在那单薄无力的刻板印象下,是什么,在规束着名为官渡的少女。 官渡,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少女思考着,走上他人期望她走的道路。 这就是名为「官渡」的少女,对于「自我」的选择。 …… 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有答案的。 阳光在树叶上洒下斑斑点点,公园的水池吞吐着珠雾。 官渡扯着裙摆,在明媚的好天气下跳着“圆舞”,独属孩童的欢呼跟着喷泉起落。 直到转到头晕力竭,官渡喘息着笑着回望着身后的我。 “鸮,快来看,那片叶子上有好多好多光斑!” 官渡兴奋的,好像找到了世上最丰厚的宝藏,然后用更兴奋的心情将它们分享。 我无可奈何地陪笑着,我总是站在她的身旁,站到她的身后。 她的白裙上泛着几块黄斑,好似散落向人间的黄杏叶,用来衬出那女孩的纯洁。 童年的记忆定格在那抹树叶上的阳光中,像是泛黄的照片被岁月塞进了书堆的最底下。 若你想去翻阅,就会牵扯出一连串的,失真的,发霉的记忆。 天上下着很大的雨。 像是那装满眼泪的罐子,被伸来的小锤敲碎,流淌的水流浸湿了那只早已破烂不堪的布娃娃,会有人来把这个可笑的玩具收走。 沉重的伞下男人穿着灰色的衣服,那是一身干净过了头的西装,好让他能融入上流社会的品次。 我恨他。 恨不得啜饮他的血。 可我已经无力呜咽,像一只垂死的幼兽。 那个绝情的家主抬起了枪,就要要了我这狼崽的命。 我不记得官渡是怎么冲出来,怎么抱我入怀,怎么用她那七岁的小小身体护住了我。 “她是叛徒。”男人强调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为这场雨又添上了几分冰冷,那条笔直的手臂并未垂下。 大雨冲刷着我的血迹,我能听见她的啜泣,还有那拼命吸回的鼻涕。 “我不管,她是我的。” 那声坚定,那声决绝。 迎向死的威严,她宣示着主权。 从那以后我们没再做过玩伴,我成为了效忠于她的影子。我的命是她给的。 “证明你的价值。” 伞下的男人转身离去,那一抹灰,成了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裂痕。 · 现在, 鸮和官渡在交界线处坐下,背靠着背贴合。 看不见彼此。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鸮的呼吸很轻,十多年的训练让她养成了良好的职业素养,好让自己的死亡不必太沉重。 鸮有很多话想对官渡说,一些叮嘱、一些劝告。 但鸮觉得官渡心里都清楚,还是不徒增不舍罢。 家主大人说的大多是对的,他只是……不怎么在意我们而已。 小心那些追名逐利、唯利是图的商人,但不要丧失真正值得信任的伙伴。 这些这些,你要晓得,好么,我的小官渡。 鸮咬紧牙关,和静谧的死神做着角逐。 她不清楚多活一秒的意义,或许是多听一声身后人悸动的心跳。 有股热流从官渡的眼眶溢出,滑过那张无表情的面孔。 炎牙收回余光,心想原来她也会哭啊。 那尊冰山美人伫立无声,内在的裂隙也无声地滋长。 只待那声崩落,入海。 严寒又埋葬一切声息。 “鸮,过来。”近乎任性的发言,难以想象竟出自官渡之口。 “我不,我会害死您的。”侵入体内的异物还在蚕食鸮的血肉,选择依旧是心照不宣的两个:死去,或者让残肢的诡计过得逞。 “过来,我命令你!”官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用上那一贯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从未这么和鸮说过话,但鸮还是违背了她的命令。 “我不,官渡小姐,我不要。”忠诚的近侍再一次违抗了命令,脸上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 正如过去的那段记忆,年幼的官渡恳求她再在公园留一会,她只说:快点回去吧,不然家主大人要发怒了。 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拿着龙髓,离开这里回到元初,家主大人会为您安排新的护卫。” 鸮交待完最后一句话,平淡地拿起匕首,刺向自己。 没有疼痛,或许是麻木了。 空间裂缝打开,将鸮吞没,带着她去找个好的葬身地。 兴许是死亡已经降低了鸮的控制力,或许是担心误伤紧贴着的官渡,一片衣角被斩下,未能和鸮一起传送回城内深处。 衣物的残片就这么落在空荡荡的地上。 · “该地应被划分为2级危险区域,相关信息将附录到本篇记录之后。 “…… “该城区曾遭受了一次严重污染,具体表现为…… “初步判断该污染与该城区民众的最终死亡并无直接关联。 “在城市中央,我们发现了一座通体黑色的建筑,在准备深入调查时,我们遭遇了一名古老的血肉魔法使用者,以下是对该目标的详细描述: “一、目标拥着着强大的分裂再生能力,任何部位的缺失都不足以对其构成致命伤害。 “因此,目标大概率不存在生理体征上的要害,想要杀死目标至少需要在同一时间内销毁其全部肉体(该方案并未证实有效,无法判断目标是否拥有规避方法),或者使用针对性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封印术,即死伤害,根源魔法。灵魂攻击,概念级别抹除。 “注意,不要试图在血肉魔法领域与其对抗,这不是明智之举。 “二、因不原因,目标无法主动离开限定区域,因此并不推荐大费人力对该目标进行处理。 “将限定区域进行封锁隔离最为稳妥。 “三、目标的能力出现过意志转移特征,与其进行灵魂层面接触时请务必谨慎。 “四、目标有极高的肉体强度,体现在其可怕的速度和力量上。 “五、目标的能力携带一定「死亡」特性,推测目标对同类能力拥有一定抗性。 “……” 连路知将一切记录完毕,将档案副本发送给总部的梅洛卡。 依旧没能获回复,但单向的信息传递会保证它使命必达。 连路知揉了揉为架起眼镜而劳累的鼻梁,重新整理好笔记后合上。 三人都不言语,怕话语中的敏感引发争执。 官渡先有了动作,准备离开这里。 收拾好行囊,各回各家,任务已经结束了,无论对谁而言。 “你要就这么回去么?”炎牙叫住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官渡。 她又重新拾起那三分讥笑七分冷漠和炎牙对视,仿佛刚才的眼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甚至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真得值得有人为她付出生命吗? “是的,你想怎样?”官渡做足了反唇相讥的准备,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于是又用自己最习惯的口吻武装自己。 唯有此刻她感谢自己的商人父亲,因为自己骨子里和他一样流着绝情的血。 “‘返程车票’只有两张,如果你能拿出足够的价码,我不介意捎你一程。” 她甚至拿出了本该属于鸮的回归名额,做起同她那父亲一样的生意。 真令人作呕。 官渡克制着自己不再有任何波澜。 炎牙沉默了良久,却完全无意考虑官渡的提议。 “抱歉,不必了。”炎牙彻底放弃了从官渡眼中读出悲伤的想法。 他用少有的认真,将肺腑的真心话吐出,“我果然很讨厌你。” 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官渡止不住摇头,似乎有些怒火,似乎听到了最荒唐、最无理取闹的话。 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凑了过来,还自以为我们情谊深厚吗? 谁在乎你的喜恶。 你根本不了解我。 连路知左右为难,想缓和那行将崩塌的气氛又无从开口,刚才的提议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丝心动。 炎牙怎么能这么冲动,连路知心想。 炎牙叹了口气,随后郑正其事地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找鸮。” 开什么玩笑。 一拍脑门,敲定了生死大事——我突然心情不好,咱去跟对面玩命吧。 冲动,不理智,被情绪支配。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官渡批驳着炎牙,却更像在说服自己,“她已经死了。” 炎牙毫不在意地咧开嘴笑,“那有什么关系,我要找她和我救不了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就算只能带回尸体我也要去。 这么大点地总能找到,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过去,去把鸮从城里带出来,顺路的话再把那个肢体混蛋干个稀巴烂!” “决定好的事,说什么我都会做到,与别人无关。”炎牙大胆地宣告,语气中有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坚定。 归根结底,官渡根本没有立场阻止炎牙的行动。 炎牙转过身,挥手告别。 连路知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选择跟随。 挥舞的手臂握紧成拳,炎牙振臂大喊:“祝我顺风!” 在他手中,他抓住的, 是光的形状。 官渡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一切。 理由?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夹杂了过多的情绪,似乎这个问题,能够难倒所有想要跨越的人。 偏偏有些人,只要决定好了就会坚定不移地去做,不需要任何理由。 明明就连鸮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地去救她?! 理由? 官渡没有理由,更没有回头的路。 “喂。”连路知说。 “别烦我。” 连路知沉声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他已经走了。” 官渡似有所觉地回头,发现早已寻不见炎牙的踪迹。 自己究竟是踌躇了多久。 “啧。” 连路知还想说什么,官渡却无心再听了。 · 死亡会是种什么感觉。 绚烂的烟火,厚重的冰山,倾盆大雨,或是一声没来得及发出的哽咽。 我们轻如鸿毛…… “啧,想不到下一句了。” 鸮的结局索然无味,她有些后悔找了个太安静的地方。 轻如鸿毛,似乎再没有能承接的诗句了。 一声脚步打破宁静,长刀已经下意识地落入鸮的手中。 “啊,你还没死啊?”炎牙嘴上说不尽的失望。 “你不该来的。”鸮的身体一下子松解了下去。 “来都来了。”炎牙耸了耸肩,似乎找到鸮的过程并不轻松。 鸮想用手掌遮住刺目的光,可抬起后才发现天上并没有太阳。 无所谓了,或许是炎牙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感染,鸮一时间也生不出什么动力将他驱逐。 有一个莫不相干的人可以说说话,或许不错。 炎牙上前将靠墙而坐的鸮扶起。 “我们去哪?”鸮任由炎牙将自己搬运。 “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么?” “抱歉,没有。”鸮似乎特别惋惜地回答,况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无处可去吧。 “哈!那就一块把那个肢体混蛋干掉吧,你看到那家伙往哪跑了吗?” “没看到,他消失了。” 炎牙好像特别苦恼。 “那……” “你很烦欸。” “欸?很伤人的。” 两人有说有笑,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时候有些话,面对日夜相伴的熟人时反而无从开口。 “归根结底,你为什么要过来啊?”鸮问。 “因为你不想死啊。” “放屁,我、” 鸮突然感到钻心的剧痛,刚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 “呃……你没事吧?你还给自己做了包扎啊?”炎牙说着。 “职业习惯,只是不想死得太痛苦,而且,刚才是你弄痛我了。” “啊?抱歉。” “这个理由不行的话……”炎牙漫不经心地说,“那我换个理由,为了我们坚不可摧的友谊?” “你的友谊可真是灵活啊。” 鸮再次吃痛,咬着牙说,“把我放下吧,求你。” 炎牙唯唯诺诺地应下,“好的。” 两人坐到街角,炎牙似乎铁了心要陪鸮走到最后。 他再度开口,喋喋不休,“说说你的事吧,什么都可以。” 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鸮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 “无可奉告。” 鸮和官渡,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如出一辙。 “很伤人心欸。”炎牙装出一副哭腔,转过头又恢复正常。 “那我先说说我的事,”炎牙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呢,是个白痴,连自己从哪来的都不清楚。 我出身在烬城,你听过的话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没人比我更惨了吧。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街坊邻居,有关我过去的一切都被烧掉了,似乎脑子也被烧坏了一点,记事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姐把我从烬城带了出去。 啊!不是我亲姐,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亲姐,但还是声明一下比较好。 我当时恨透了这个世界,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沦落至此,但幽兰姐劝我放下,我连仇恨都不剩了。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现在我想我老家了,可想回去一趟都得被人怀疑是什么危险分子。 怎么样,和我对比一下是不是心里平衡多了?觉得自己的不幸也不是那么的不幸。” 炎牙笑着,像个乐观过头的白痴。 鸮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炎牙说事,“或许呢, 仇恨并不值得铭记,它会消弭掉你生活的一切。 你该听你姐姐的。” “是吧是吧!幽兰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炎牙毫无边界感地凑近,鸮凝视着他眼眸中的光芒出神,以至于之后的一些话都没能听清。 只听到这么一句:“然后就是那个官渡啊,说话有够呛人的,明明自己担心的要死,还死要面子犟在那不来。” “官渡小姐只是还不懂事,请你不要怪罪她,如果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替她道歉。” “你看你看,她要是有你一半的通情达理就好了,你一个下属为她操碎了心,就该让她来找你道歉。” “不……她的过错,便应是我的责任,毕竟官渡才十七岁,正是个常犯错的年纪,而我……是她的姐姐啊,我该照顾她才是。” 两人争辩不休,但炎牙精神一抖擞,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炎牙顿时坐不住了,怀疑自己漏了什么重要剧情没搜集。 姐姐? “不像么?”鸮将蒙面的黑布摘下,露出那张与官渡有七分相像的面孔,苍桑的疤痕增添了余下三分肃杀的成熟。 “不,只是……”炎牙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处理这个过于惊骇的事实,“你看,你们之间的称谓那么恭敬,你叫她小姐。” “官渡小姐……抱歉,我失言了,请不要向她提及此事。”或许是被炎牙对姐姐的敬仰感染,或许是鸮已经行将就木,鸮感觉自己刚才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炎牙不明所意地猜测。 鸮仰起头,让呼吸尽量轻松些。 “我是私生女,不配享有官家的姓名。 我的命是小姐给的,我的技艺是家族给的,我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工具。” 炎牙握住了鸮的手,不容辩驳地打断她:“没有人生来就要做什么,没有人能替我们做决定。” 或许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炎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松开了鸮的手。 炎牙没有追问官家的事,同样鸮也不会深究烬城的事,两人保持着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是个怪人。” “哈!”炎牙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但你也足够赢得我的信任……不,是值得被很多的人信任,像你这样的人,还真真切切地相信着友谊的羁绊。” 鸮好似在语气中奚落着自己,以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炎牙听不懂,只是认真的听着。 因为这些话好像对鸮很重要的样子。 “我问你炎牙,如果有一天,有人出卖了你……” “那么我会揍他一顿,把他拉回来。”炎牙回答的不假思索。 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本想再问:如果有一天官渡站到了你的对立面。 如今只能作罢,这就是一个白痴一样的人,怕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或许没人能像他一样。 这,也挺好,这样的白痴朋友。 “炎牙,官渡小姐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也能真心待她,像把我当朋友一样把她也当朋友,毕竟她……她……” 挺孤独的。 鸮沉默着,沉默地闭眼,言尽于此。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鸮抬起拳头,和炎牙对碰,“之后就拜托你了。” 拳拳相碰,友谊万岁。 官渡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有答案的。 “官渡是……” 我的妹妹。 在满怀喜悦的笑容中,鸮幸福的死去了,也以最惨烈的方式。 · 炎牙努力不去回头,那转瞬即逝的触觉,久久残余在拳头上。 数百只扭曲的手臂从鸮体内撑开,将残破的躯体炸了个粉碎。 炎牙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抬头看向前方的罪魁祸首。 残肢就蹲在他对面的建筑上,戏谑地欣赏着刚才的视觉盛宴。 “自我介绍下,我叫残肢,在我那个年代,人们都称我为: ——最强的血肉魔法使。” 「吵死了」 无形的言语在二人的神识震颤,宣告不可违背的铁则。 残肢的身躯一震,喉舌如同被糊在了一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能力……言印? 只是神通的下位,也就是并未触及真正的神通。 转瞬之间,残肢已经摸清了炎牙的根底,他狞笑,在全身长出一张张新的嘴巴就要发笑。 然而只有转瞬的解脱,言印的力量就再次封住残肢的话语。 残肢笑意不减,对炎牙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转瞬间残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扑向炎牙的肢体盛宴。 「杀了你」 那超越语言的声音贯穿脑海,不可违逆的死亡降临。 血肉炸裂,瞬间毁灭了超过八成的肢体,残肢的本体被逼现身。 死亡的气息还在蔓延,残肢摇身一变,只剩下一具没有皮囊的肿胀傀儡。 替死。 傀儡炸裂,残肢从重新聚合的血肉中重生。 我会赢。 残肢笑着,以炎牙的能力,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简直是,胜券在握。 炎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残肢的笑容恶心到了,最后没有出口。 怒气值满了,开无双吧。 · “幽兰姐,为什么要让我专注于练习火字呢?明明我的能力还有那么多用处。”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炎牙不解地向幽兰影提问。 层层绷带缠绕下,幽兰影坐在日光的湖边,一柄鱼竿垂向水面。 “天下万法,一通百通。你的能力太过空泛,想让它在本质上接触到神通的门槛不切实际,如果不集中于一点的话,你这辈子都无望成为神通者了。” “所以为什么是火?其它的字就不行吗?” 面对炎牙的追问,幽兰影有些恍惚。 “因为你那混蛋老爸说,火最接近你的本质。”或许幽兰影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啊?”炎牙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幽兰姐可从不愿谈及他的过去。 “不,当我没说。”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良久,仍未有鱼咬钩,幽兰影改口解释:“因为火最赤诚。 “它是创造,毁灭,与维系。 “它带来了光芒,温度,与阴影。 “在那个古老的年代,火曾是一切。” 幽兰影的话语逐渐远去,炎牙从回忆里抽离。 现在, 在残肢面前, 炎牙记得那一天幽兰影的背影,也记得最后幽兰姐一整个下午没钓上鱼。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 可唯独,那几句关于火的描述,有关的记忆都变得支离破碎,自始至终都不能连贯地回想起来。 唯有,炎牙彻底将怒火引燃时,它们才如同海上的坚冰上浮,激起不值一提的涟漪。 炎牙复述着,他所听闻的话语,那水面的一阵阵涟漪,最后成为了惊涛骇浪。 「因为,火最赤诚。」 那一声铿锵,宛如神匠的铁锤敲打而下。 「它是创造,毁灭,与维系。」 那一声恢宏,仿佛亘古之时走来传道者。 「它带来了光芒,温度,与阴影。」 记忆里幽兰影的背影模糊不清,就连声音也变得沧桑,被另一个扭曲的形象取而代之。 就好像,在更早之前,就有人向炎牙倾诉过这些真言。 「在这个古老的年代,火是一切。」 “呼。” 第一缕火,自指尖烧遍全身,转瞬即逝的光焰令物质淬变。 渡火,一个炎牙锻炼到极致的技艺,能通过压缩能量使手中武器在短时间质变为纯粹的元素。 没有任何花哨,甚至不算巧妙。 只需抓住心中的火,它便能段造万物。 那么,如果将这一份技艺,作用于自身呢? “炎神。” 火焰逸散,无影无踪。灼灼的光辉却在炎牙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抬头看向残肢,对他招了招手,“准备好受死了么?” 「渡火·炎牙」 炎神之躯对抗血肉之躯,半神与天阶的差距被粗暴地抹平。 地面熔断,滚烫的液体化而又固,转眼之间炎牙的脚背已经踢在了残肢的面门上。 火焰喷发。 大片的血肉在高压中爆炸,任凭残肢的躯壳如何钙质化都无从挡下火焰的高温。 残肢的嘴中喷出鲜血,一面震惊一面又咬牙切齿。 没用的,就算烧得只剩灰烬也是杀不死我的。 残肢立刻想要恢复躯体的完整,但血肉魔法却忽然失了灵。 那些被烧穿的身体剖面凝固,阻碍着血肉的再生,焦黑的痕迹甚至还在缓缓蔓延。 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封印”吗?怎么可能再让你们把我关回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啊! 残肢迅速地将自己斩断,凝固的部位枯萎腐烂,在另一部分血肉上生长出完整的身体。 只要主动割舍,把能使用血肉魔法的部分分裂出去,就能无限逃脱。 炎牙撤步,一发发炎拳轰鸣,再赋予残肢物质泯灭。 爆炸、凝固、斩断,重生。 一次又一次,根本不留喘息的空档,残肢已无从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本能已经压过了思考,但这绝不会比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十万年漫长。 熬过持续的被动,残肢一拳打在了炎牙身上,死亡的本质在残肢手中迸发。 「注亡」 肢体盛宴再一次吞没炎牙,但火焰焚尽了它们的所有,炎牙落地抗住这势如破竹的一击,向后飞去。 随之而来的,是席卷而上的死亡。 然而死亡对于火焰毫无意义。 毁灭先于创造,死亡孕育新生。 火毁灭,创造。 火吞食死亡,因而焕发新生。 此刻的炎牙早已通过渡火将自己完全元素化,免疫了血肉魔法的注亡,残肢的攻击只会让他的火焰烧的更加热烈。 炎牙一脚踏穿地面,卸去拳劲停在墙壁之前。 “碎!” 言印的力量粉碎了身后的建筑,一块块碎石浮至空中。 而后是—— 「渡火」 纯粹的火焰注入石块,化作漫天的炎弹向残肢轰去。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注亡对他无效? 不,不要自乱阵脚,即使是元素生命,也会被概念级别的抹杀清除。 残肢已经和炎牙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又或者是炎牙无法同时维持太多的言印而导致最初的几个已经失效。 总而言之,禁言的言印已经被解除了,而残肢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他说:“赎还之时已至。” 这一句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他的身躯猛地拔高但并不是血肉的膨胀,那拔地而起的,是面目狰狞的人体蜈蚣。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中,一位位残肢拼成长龙,满怀憎恶地扑向下落的火雨。 崩塌,焚烧,再生长。 人体蜈蚣形态的残肢碾向炎牙。 吹不灭火焰只是风不够大。只要灌输足够体量的注亡,即使是渡火状态的炎牙也无法承受,而自我毁灭。 “啊啊啊啊啊!!” 火焰在高涨,达到一个炎牙无法控制的高度。 难以估量的注亡力量灌入,动摇着炎牙炎神状态的基础,致使构成他身体的火焰不分敌我的燃烧着。 正如古老的箴言所述,玩火者终将自焚。 这就是最适合你的死亡。 一千只手臂,一千只眼,数以百万的骨骼在咯咯作响,遮天的黑影将炎牙压向大地。 痛苦中,炎牙的意识走向低迷,模糊。 “该死。” 那晕眩并非来自虚弱,而是灵魂的抽离与丢失。 还真被连路知猜中了,残肢的能力触及了灵魂的领域。 所以哪怕是和火焰同化,炎牙也会不可避免的被残肢的能力影响,乃至死亡。 他拼命地燃烧自己,试图换来片刻的喘息,但残肢不会留给炎牙这个机会。 死亡和焚烧开始了漫长的拔河。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两人间的角逐。 一只只腥红的眼瞳向她怒目而视,同时炎牙也从肢体的缝隙中看清了她的脸,不过紧接着视野又被血肉填满,无法再三确认。 鸮? 不……是官渡么。 呵呵,死要面子的丫头片子。 炎牙闭上了眼,精神却绷到极限,他和官渡,两人无需言语便知晓该做什么。 “你欠我一次。” 官渡挽起衣袖,漆黑狰狞的机械手臂伸直,狂暴的力量折服在她的掌控之下。 从那峥嵘的骨骼中,还能够依稀辨认,那是龙爪。 “仅此一次。” 取龙骨铸器,其名为—— 「神国崩殒」 神经植入型武装·神国崩殒。 展开。 那非人的力量握于手心,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古老威权显现。 残肢还能调动的多余肢体疯狂奔袭,一部冲向官渡想要阻止她,另一部分反向狂奔企图逃离。 但那一击足以泯灭万军的攻势已然发动,夺目的光芒冲天而起,将整座卫星城都照得通明。 足够大范围的攻击毁灭了残肢的形体,随后要赐他的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炎牙从那硝烟未散的废墟中站起,从压在炎牙背上的千钓重力被撤去时就已经注定了残肢的灭亡。 炎牙还能依稀感知到,那在虚空中拼合的作呕的尸体味。 打爽了吗? 那就轮到我了! 炎牙伸手,凭空一抓。 「拘」 逸散的魂灵向他掌心聚合,失去肉体的血肉魔法使在无意识的呻吟。 运掌,凝火,出拳! 「吾赐汝火」 · 生命来到世上。 诞生,衰老,死亡,不可违背。 我信以为然,并将送终作为我的使命,一以贯之。 无名的白鸽振翅,丧钟悠久的鸣响。 直到我亲眼得见,祂的伟力落于地上,万物被粗暴地转化为不朽的模样。 当生被吞灭,死也失去了意义。 “抱歉,我做不到。” 那少女哑然失笑,或许是笑为人们带去死亡的使者,最终屈服于了死亡。 她值得笑,她有资格笑。 我们之中,只有她选择了自尽。 “为什么要道歉,我早该走了,时候到了。” 那仓促的对谈并未消解彼此的偏见,她在死前说着最后一句话: “我,恨……” 丧钟吞没了话的后半段,怨恨失去了凭依的对象。 当—— 当—— 钟声响了十下,缅怀着故去者的英魂。 钟声响了十一下,埋葬了旧世界的所有。 最初, 我为何想拥抱死亡? 对了。 是看见了花开。 呼哧,呼哧! 青白的火焰在炎牙的手中呼啸着,澄清的像是玻璃的窗花。 火在燃烧,却不同以往。 它在烧却着,其种名为「存在」的事物。 这次,是真的与世绝别了吧,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愿,别再让我回到这世界。 火焰炸散,炎牙的拳势落下。 凡人终有一死。 · 官渡捂住肩膀靠墙而立,神经的刺痛并未让她脸上的冰山变化半分。 “你怎么来了?”光着膀子的炎牙向她走近。 “与你无关。”官渡厌嫌地别过头。 “那你来的可真不巧,你要再晚来一点,我一个人就把这家伙收拾了。” “也不知道刚是谁痛到大喊大叫。”官渡放开手,站起身。 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饶人呢。 “等等,你什么时候来的。”炎牙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从……我是一个白痴。”官渡稍加思索,戏谑地回答。 那不是什么都听见了?炎牙不由在心中叹气。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官渡似乎没有和炎牙拌嘴的欲望,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打算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 大概是受不了炎牙的聒噪,官渡一刀劈向炎牙。 炎牙咽了唾沫,刀尖嵌入墙壁,而刀锋距离他的脖子不足半厘米。 “你还真是个无血无泪的女人。” 刀刃下压,抵住脖子根,炎牙举手投降,乖乖闭嘴。 这时他才注意到,官渡刚收起的那几把刀,是鸮的遗物。 她…… 走之前,官渡将一支金属笔取出,头也不回地对炎牙吩咐:“这是回归元初的传送装置,一次性的,别想着私用,帮我交给梅洛卡,我就不回去了,相信她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需要我手把手教她。” “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然而官渡的手伸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恼火地回头,“喂,你……” 只见炎牙愣在原地,鲜血从眼眶、口鼻、双耳涌出,七窍流血。 唉,副作用终究还是来了。 他欣然一笑,仰头倒下,躺在了地上。 “喂!喂!白痴!”官渡摇着炎乐,但他已经不省人事。 这都叫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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