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三个混世魔王离了围子,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沿途还不断打听着消息,迤逦追踪而来。 论说那麻三儿正是将星当头,成瘸子便是那诸葛孔明转世,王大愣却是猛张飞、活马超,端的有万夫不挡之勇,却都没抓挠处,便犹如暗夜掏乌巢,水中擒活鱼,空有一身本事,有力也无处施展。 他们虽立起了三双耳朵,瞪圆了三对儿招子,依旧毫无线索,只是隐隐的觉着,似乎正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他们前行。 这一日,天将擦黑儿之时,三人便来到一处市镇。 但见房舍凑集,街路宽阔,人流熙攘,旗幡林立,端的好一个去处。 他们为防马惊伤人,便下马牵着,沿街缓缓而行。 王大愣却早就饿瘪了肚皮,一双眼不住的盯着迎风招展的旗帆幌子,口中聒聒的咽唾。 麻三儿早猜透了他的心思,便招呼着成瘸子,一同进了一家铺面儿,寻了一副僻静案头坐了,叫过酒保,要了四凉、四热八个小菜,三个四喜丸子,两壶酒,一担馒头,便就吃喝起来。 这里所谓的一担馒头,乃是当地的土话,说的是,手端狭长的木盘,将刚蒸得的大个儿馒首,热气腾腾的摆放其上,码好了,便是一担。 三个人却都饿的紧了,当即一通的风卷残云,早将饭菜吃了大半,正自吃的兴起,却忽听街面上一阵大乱,急忙都扭头观望,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手提着裙摆,指天画地,连喊道,“天杀的,却不是害苦了老身。”面上虽厚施脂粉,却难掩其惊慌之色。 此时街面之上行人正多,听闻了喊声,不免纷纷避让,却也有那好事的,虽避的远了,依旧不肯离去,都顺带围住了,定定的看。 那店中的伙计,也恰好将此情此景就看了个满眼,却只是将鼻子一哼,满脸竟是鄙夷的神色。 一旁的王大愣最是侠肝义胆呐,见这妇人哭的凄惨,又见那伙计如此轻慢,不免心头火起,当胸一把就攥住了伙计的脖领子,将之轻轻提起,朗声骂道: “想你这等人,便是那终生当牛做马的贱命,却如何敢轻慢一个妇人,须知这普天下的英雄好汉,也便是他娘生的。 我看你也休活在这世上了,待俺便将你摔死了吧,也省的哪个妇人再受尔等轻慢。” 言罢,他便要将这店伙计惯死在地上。那酒保却早被吓破了胆,一叠声儿的求饶告免,幸而有麻三儿在旁,连忙喝住了王大愣,自取过一副板凳,叫那酒保坐了压惊。 王大愣将酒保轻轻掷于座上,早吓得他面如死灰,上下两排牙不住的打颤,一面向王大愣作揖,一面又向麻三儿回礼。 麻三儿见他惊恐,便斟了一杯酒给他喝,见他气色和缓下来,这才和颜悦色的问,是否真知道那妇人的来历。 不料这一问,却引出了一桩公案,真个是,“世间荣辱本天定,却是凡人难自免。”那酒保见麻三儿面容和善,却情知王大愣在旁,自是不敢不说,只好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那名哭天抢地的妇人,娘家姓金,原是关里人,年轻时随着父母迁居此间,务农为本,虽家境一般,却也能自给自足。 可好景不长,她的父母先后亡故,那一年她才一十六岁,却已生得花容月貌,美若天仙。 临近的镇子里有家大户,知她生的娇媚,又孤苦无依,便花了二百两银子,将她买入了家中,做小。 可是那家的大太太乃是一个蠢妇,嫉妒心极盛,看到别家比自家过的好,都要暗骂上好几天,又岂能容得下她在眼皮底下快活,不出半年,便将她赶了出来,住进破瓦寒窑,乞讨为生。 这位金家姑娘走投无路,堪堪饿死在道旁,后在邻人的介绍下,不得不入了一家娼馆存身。 她生性活泼,却平白受了这许多屈辱,为了尽快摆脱凄苦的身世,便自甘堕落,终于成了馆中的头牌。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人,早已变成了无惧生死的悍妇,她不思自己出身贫苦,当救济孤幼,却养成了一副贪财成性的阴狠性子,攒够了钱便自赎其身,另立山头儿,依然开了一家妓馆,取名为品红楼。 她不念良知,唯念金银,数十年间已积攒下数万家私,却也因尽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深为当地人所不齿。 说来也是她作恶多端,当有此报,便在半年多以前,品红楼中就来了个关东老客儿,自称是来关外贩卖皮货的,身上那有的是银钱呐,只因空房难熬,便想到这品红楼中,寻个乐子。 老鸨一见来了肥猪拱门儿,当即便将楼中叫的响的姑娘,都请出来见客。 那老客儿却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儿,一下便选中了一位姑娘,并豪掷百金,竟将她包了下来。 一晃过了半年有余,这位老客儿身上的银钱,早被品红楼坑了个一干二净,老鸨见他被榨干了油水,便将其扫地出门,还以包银不够为由,扣下了他的衣物为质。 那位老客儿在花天酒地中,被掏干了身子,又兼身无分文,不消几日便病倒在路旁,可也赶上年景不好,没人施舍粥水,数日后竟一命呜呼了。 而这位姓金的老鸨,却是“只管闭门接金银,哪管他人祸与灾”呀,风闻人讲那位老客儿如何凄惨,反倒讥讽道: “要说谁人命薄,想来也是老身命薄,数年间养了几个姑娘,却是挣不到些许银钱,反要敬老怜贫,做什么善人的勾当,却不是苦杀了老身。 而今刚刚赚得温饱,却又管他死活怎的? 想来他占了姑娘身子,也是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何必再怜惜他呢。” 众人都知她贪吝成性,就自发抬埋了尸身,只是要她给人立个石碑,却依然吃了闭门羹,虽然心中愤慨,却也只好作罢了。 不想数日之后,品红楼中的头牌正自独睡,却忽觉身子沉重,睁眼看却是那名老客儿,正趴在自家身上,只好大声疾呼。 楼中的狗腿子,慌忙破门而入,却未见异状,如此反复多次,那名姑娘便寒热往来,病入膏肓,不消几日竟呜呼死了。 老鸨眼见死了姑娘,认定是邪祟作怪,只好花重金请来山上的高僧、道士,做法镇妖。 可这法式做了一场接着一场,却不见起色,楼中的姑娘,仍旧是一个接一个的重病,惨死。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客人敢登门嫖妓了,品红楼渐渐冷清下来,就连剩下的几个姑娘也逃的逃,死的死,老鸨自此失了身家根本,亦被逼上了绝路,时而疯疯癫癫,满街乱跑,却也无人肯可怜她,都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几个人听完了酒保的口述,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见这酒保顿了顿,接着又道: “想来也是此间人命苦,如果只是冤魂索命便罢了,若是疫病流行,却又如之奈何。 坊间早传了许久了,有那有亲眷的,早就搬了去,小人却也不知能活到几时,倒是几位客官,吃饱了便速速上路为善,免得在此间招祸。” 三人听到此间,不免也有些心惊胆战,正要收拾包裹离开,却听成瘸子说道: “想此间,人杰地灵,焉有平白闹鬼之理呀? 想来必是那位山西老客儿,死的不平,故而为祸作乱才是。 某虽不才,却也知道些平鬼荡寇的手段,见此地生灵涂炭,怎可袖手旁观呐? 二位贤弟且不要走,待俺略施小计,擒鬼捉妖,度其超生极乐,便就是了。” 言罢,他也不和麻三儿等人商量,便命令店伙计,速速到附近的扎纸铺子里做了些纸活儿前来,又自掏出五两银子,叫他去买了果品、檀香伺候着。 起初那店伙计闻言不免是将信将疑呀,他本就见惯了世态炎凉,还道是碰上了卖野药的,比及成瘸子拿出钱来,方才信了,当即撒脚如飞,风一般的去了。 他乃是个嘴快的“八哥儿”,一路采买,早顺道儿对众家邻舍都言讲了,当真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转瞬间就传遍了全城,唬的人们争相前来,欲一睹捉妖的盛况。 麻三儿见这动静儿可闹大了,正要埋冤成瘸子几句,却见他仍是稳坐钓鱼台,不免也心中好笑,暗道:哼,你休以为这是可以轻易做耍的事儿,等待会儿当众出了丑,且看你如何收拾。 一众前来卖呆儿的看客,见店中坐着仨人儿,端的是瘦削的精神,胖大的威武,只有当中一个老头子,满头白发,三绺须髯,“不似山中修行者,倒像市间行乞人”,就他们几个当真能有什么能耐捉妖啊?莫不是前来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想要将我等都当成了愚民,戏耍一番不成吗? 大家正自议论纷纷,忽见那名跑堂的,早排开了人群,就领着几名扎纸铺的伙计,挤了进来。 众人一见伙计手里的玩意儿,不免又轰然动议了。 原来,平常人家若是办白事,都免不得扎些纸人啊、纸马啊什么的,寓意着死者可以早升天界,身边自有此等伴当跟随。 可这几名伙计,却擎着一张用表纸扎成的大圆桌子,上头杯盘罗列,盛满了诸路南北大菜,不乏有烧雏鸡、烧花鸭、烧子鹅、四喜丸子、葱烧海参等等名菜,可都是画工用工笔画上去的,只是好看却吃不得,不过光是此等的排场,众人就当真是闻所未闻,见亦未见的了。 那店小二命几名伙计将纸活儿摆在了地上,向着成瘸子一拱手道: “这位爷,小的可是根据您老的吩咐,将纸活儿都扎完了,总共用银一两三钱二分四厘。 小的不敢私藏,现将剩下的都还给您老,还请您老移步,到品红楼去捉鬼降妖。 倘能去了此鬼,便是小人们的福分,还要给您老建了生祠,日日烧香,年年进贡,断乎不敢忘了您这大恩大德。” 论说外人的一通恭维,您这位成大爷,怎么着也得跟人家客气一番呐,可他呢,却是连屁股都没抬,只是望空打了一个哈儿哈儿,就装模作样的说了, “尔等休急。想此怪乃是冤愿化生,有的是阴狠毒辣的手段,我若不能将它除了,岂不是要任其为害一方吗? 想如今呐,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尔等百姓苍生,却不是要仰仗我等高人义士才能暂享太平么。 这样吧,且待我再喝上一壶老酒,便可前往捉妖了。” 言罢,他就命酒保速速上酒。 麻三儿在一旁见了,生怕他将一张牛皮吹的破了,急忙就想着提醒他几句,可早见酒保端着一壶酒,一只空碗,走回来了。 再看这成瘸子也不推辞,当即就斟满了一碗酒,用手指点了酒水,抛洒天地,而后才将之一饮而尽,接着便趁着酒兴,摇摇摆摆的出了店门。 麻三儿生怕他酒后失德,忙向王大愣使了个眼色,便算还了酒钱,各自拴了包裹,紧紧的跟在后头,眼见着成瘸子被众人前呼后拥,直至品红楼下,醉眼乜斜的向上看了看,这才回头道: “尔等愚民,既然都跟到这儿了,想是要随我一同进去拿妖了。 好吧,待俺这就打开楼门,放那厉鬼出来,也好叫尔等开开眼界。” 众人一听,早将腿都吓软了,急忙呼啦啦向后边儿一撤,有那腿脚儿慢的,早被挤倒了十几个,一时间竟挣扎不起,只好手脚并用爬着逃窜,生怕待会儿碰上了鬼,就将自己索了去。 趁着大家伙儿躲开的当口,成瘸子便用手拉了拉麻三儿的衣角,悄声说道: “大侄子,烦你速速雇一顶轿子来,越快越好。” 言罢,他又哆里哆嗦的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一面在口中念念有词,一面竟手舞足蹈的跳起大神儿来了。 麻三儿见自己的这位叔儿,竟然又捡起旧日的勾当来了,不免是心中好笑啊,脚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急忙就穿街过巷,找到了一间轿子铺,就租下一顶小娇,叫二人抬了,急切切的回到了品红楼前。 可到了楼前,却见成瘸子一通大神儿还没跳完,但听他口里念道: “要知我是哪路神仙来,且看北斗与天齐;天边自有行脚月,地上自有连根蕨;天南海北鬼神聚,四野八荒来赶集;头上戴着天狗帽,身上穿着牛马皮;脚蹬一双乌油履,阴间阳间来回挤;管你道行有多深,怕你不出认不真;倘若出头我揪住,一颠一倒来回堵;送上阴间奈何桥,生死轮回不凄楚;待得投生再临凡,兄弟有命不相侮。” 他念罢了套辞,方才敛衣站定了。 许是多日里都不曾干这等骗人的营生,他已有些嘘嘘带喘,一回头见到麻三儿已将轿子雇来了,便相互间微微点头示意,一回身儿就拉开了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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