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与吴用还了一礼,道:“早就从我兄弟那里听说过加亮先生大名,不期今日相会。” 吴用道:“不愧是旱地忽律,我也曾听人夸赞过你。果然是好算计,险些连我都没看出来。” 朱贵有些悻悻然,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扔给晁盖道:“愿赌服输,吴先生不亏是智多星,赛诸葛,果然机智绝顶,不仅看破这个局,还能猜出我的姓名,这刀之得输与你了。” 晁盖接过短刀,直接递给阮小七,对朱贵道:“这短刀我不要你的,日后只要小七承你一份人情。” 阮小七对朱贵这把刀垂涎已久,朱贵只是不舍,如今得了,自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答应了。 说起打这个赌,晁盖心思却是要阮氏三兄弟、朱贵、刘唐,都服吴用机智。尤其是这阮氏三兄弟,虽是讲义气,又精通水上本领,却一个比一个麻烦。 阮小七,性情鲁莽;阮小五,皮里阳秋,这二人,无风都要起三尺浪,见树也要踢三脚,若不闹出动静,心里便不舒服。这也罢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阮小二,十处打锣,九处有他。阮小七与阮小五纵然多胡闹,多是小打小闹。这阮小二,一闹起来,多是大事。也只有晁盖这等英雄人物,才能管束得了他们。晁盖深知,七人不齐心则寸步难行,所以未雨绸缪,叫吴用展示一下本事,好叫众人心服。 当晚七人通宵达旦吃酒说话。 第二日,水亭前面,阮小二列了金钱纸马,阮小五点了香火灯烛,阮小七摆了鸡鸭烧纸。七人排成一排,晁盖领誓道:“天生万物,必得公道,有一因需得一果,为善的,福报加身;为恶的,终下地狱。若这世间不得公道,我们便替天行道。梁中书在北京大名府害民,搜刮钱物,送去汴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等正是不公道之财。我等七人中,但有私意者,天地诛灭,神明鉴察。” 七人发过誓,烧化钱纸,在后堂散福饮酒。晁盖坐了第一位,吴用坐了第二位,朱贵坐了第三位,刘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晁盖道:“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此一套富贵,必然唾手可得。我们人也齐了,兄弟们议一议,看如何行事。” 刘唐道:“东溪村离野云渡有些偏,路途遥远,来回策应,多有不便,只怕耽误事情。” 晁盖道:“野云渡北十里,有一村地名安乐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他曾来投奔我。只这个白胜家,便是安身处,若有些小事,也可用他。吴先生,那生辰纲,我等是力取,还是智取?” 吴用笑道:“天王莫急,只按前番商议,待查探过那杨志实力,力则力取,智则智取。”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弟与刘唐兄弟,且请在石碣村中安住。朱贵兄弟仍回李家道口酒店。我与吴先生回东溪村,安排人沿途布下耳目,探的生辰纲出发日程与路线,再做计较。” 晁盖与吴用便回庄上,对庄客们说了杨志相貌,只说与他有仇,让庄客沿了冠州、东昌、阳谷、郓城一线小心查探,但凡有事,都报到安乐村来。 这边晁盖等人紧锣密鼓准备暂且不提,单说那天雷横带着人从东溪村回来,一路无话,到郓城时天光已亮,时文彬那时早衙未散。 雷横去厅上交了红叶,只说并没抓到贼人。因朱仝那时还未到,时文彬见是他先到,略增几分好感,夸奖几句,让他退下。 雷横心里疑惑刘唐的事,想要与宋江商议。因此等到早衙散,便到衙门公事房寻宋江。刚说了没两句,宋江却被时文彬叫到县衙三堂去了,雷横只得在公事房等。 时文彬叫宋江说话,不为别事,却是逼宋江赶紧到梁山泊落草。他昨日还没有如此心急,眼下却是因为夜里得了林冲在梁山泊的消息。 林冲是职方司的副使高世德一手招纳,时文彬并不知林冲身份,但他却知林冲的本事,十个王伦捆在一起拍马也赶不上。王伦嫉贤妒能,本领有限,有他做寨主,宋江早些上山还不如在山下把基础夯实,不急在一时片刻。然而林冲上山了,若是梁山泊被他夺了,宋江再上梁山泊去,行事可就太过艰难,因此时文彬才逼着宋江落草,而且点名要他去梁山泊。 宋江听了落草两个字便头大如斗,他虽然名声鹊起,也招揽了不少人手,但都是在诸如对影山这样的小山头上。梁山泊上算来算去,只有救宋万从郓城县出来的人情,除此之外,并无半分根基,哪里敢去。 见时文彬不悦,宋江分辨道:“相公,非是宋江推诿。前番所说职方司派遣武艺高强之人落草一事还未有着落,我即便去了梁山泊又能如何?济得什么事?” 时文彬道:“着落不是没有,是莫须有,只是哪些人是卧底我也不知。职方使高学士只说必要时他们会相助,却没透露那些人名姓,非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 宋江叫苦道:“县尊,你一个‘莫须有’说的轻巧,却叫我和手底下的人都按这“莫须有”行事不成?卧底一事处处危险,这三个字哪能靠得住。送了宋江的性命事小,误了县尊的功劳事大。” 这句话正中时文彬虚弱处,时文彬只得妥协道:“也罢,你既如此说,不去梁山泊也只能由你。只是你打算后面如何行事?” 宋江挠着头道:“郓城附近州县好汉已被我结识遍,能为我用的都处下好情份,不能为我所用的,即便再经营下去一时也难有进益。因此我打算找个时机去外州县行事。”他哪里是想去外州县的,无非是找个借口给时文彬听罢了。 时文彬道:“那郓城职方司的事何人署理?” “举贤不避亲,我嫡亲弟弟宋清便可。” 时文彬虽然还没见过宋清,但已知他是个伶俐可靠的,便应了,放宋江回来。 宋江回到公事房,雷横拉他到里间,低声道:“哥哥,晁天王庄上来了个尴尬人,装作是他在南京应天府的外甥,却满嘴山西土话,很是可疑,不知是什么人,做什么勾当。” 宋江听了雷横这番话,并不奇怪,晁盖庄上多有犯罪的人来投,见雷横是官身,装作是晁盖亲戚也属正常。不过碍于雷横面子,总不好不理,宋江便让唐牛使了两个机灵些的小乞丐去东溪村附近探听消息。 此间事了,宋江便往乌龙院去,他信步行了,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从哪里来?叫老身这通好找?” 宋江回头看,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另一个婆子,与那婆子说道:“阎婆,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那王婆说是做媒,实则是做马泊六,专为撮合那等奸夫淫妇,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只是宋江寻思这等人便如孟尝君之鸡鸣狗盗之士一般,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因此虽然嫌恶,面上却未露出半分。 宋江转身问道:“有什么话说?” 王婆拦住,指着那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有所不知,这一家人从汴京来,不是这里人家。他们一共是嫡亲三口儿,阎公,阎婆,还有个女儿婆惜。阎公昔日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婆惜会说唱技艺。婆惜今年二十来岁,正值芳华,颇有些颜色。这三人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就在我家隔壁住。昨日阎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送葬,停尸在家,没有办法,只求到老身处做媒,想把婆惜嫁了。此事哪里有这般凑巧的,一时难有着落。正在这里走投无路,见押司打这里过,因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可怜可怜她,施舍一具棺材。” 宋江耐心听那王婆颠三倒四的说了,道:“原来这样,你两个跟我来。” 宋江到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给阎婆道:“你拿着帖子去县东陈三郎家,取具棺材。” 阎婆接过来,当街跪下,千恩万谢。 见有人聚过来看,宋江又问道:“你日常用度钱有吗?”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都买不起,平日里更是没钱。” 宋江道:“那我再给你银子十两。” 阎婆道:“押司真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日后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不要如此说。”他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乌龙院去了。剩下众人纷纷夸赞。 且说阎婆拿了贴子,到县东街陈三郎的铺子,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阎公,还剩下五六两银子。 丧事已了,阎婆来谢宋江,见他住处一个女人也无,便回来问隔壁王婆道:“宋押司住处不见一个妇人,他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宋押司家是宋家村,不曾听说他有娘子。他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若是有娘子,多半容不得他这么做人情。” 阎婆道:“我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会得诸般耍笑。从小在汴京时,去行院瓦子串,没有一个不爱她。有几个行首,问我要过她做养女几次,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肯。我方才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此来求你做个媒,只要你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若是事情成了,早晚必谢。” 王婆听了这话,便叫阎婆惜梳洗打扮了,领她来敲乌龙院门。宋江刚与几个过路的好汉在八仙楼吃过酒,正拖了一个胡床在院内葡萄架下歇息。 宋江强睁着睡眼,听那王婆絮絮叨叨把来意说了一遍,道:“这却是不好吧,我虽是没有娘子,却也不缺女人。我施舍她家银子,岂是图她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王婆道:“她二人又不会别的营生,却是押司收留她两个,这是做好事,不是她报答。” 宋江道:“那也不用。便让她到八仙楼赶趁去,我让那里人多多看顾她。” 王婆还要劝说,阎婆惜开口道:“王大娘,且先回去,容我自与押司说。” 王婆起身走了,婆惜拴好院门,来到胡床前。 宋江半醉半醒之际,见那婆惜花容袅娜,身材娉婷,金莲窄窄,玉笋纤纤,不由一阵火热。 婆惜道:“非是小女子自夸,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 “噢,强在哪里?” “押司一试便知,掀翻细柳营,蜡烛倒浇,隔山取火,乞衣煲饭,都可以试。” 当下宋江不由心动,道:“还是你们京里人会玩。” 自此,宋江便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乌龙院居住。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连阎婆也有若干头面衣服。十余日后阎婆不知何故投外县去了,自此阎婆惜一人在乌龙院里过活。然而婆惜终究不是个正经人家女子,宋江动了淫念,日后为她摊上不小祸事,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絮烦,只说这一日,梁中书收买十万贯庆贺蔡京生辰礼物业已完备,命人叫杨志来厅前伺候。 杨志听令来到,唱声诺,在阶下行个叉手礼。这个礼行的很庄严,让杨志自己很满意,他认为这样的礼节可以更好的帮助遮掩自己的心思。行礼已罢,杨志开口问道:“相公传唤末将来,有何吩咐?” 梁中书踱到阶前,问道:“生辰纲业已完备,你打算什么时候起运?” 杨志禀道:“回恩相话,事不宜迟,迟则容易走露风声。礼物既已备好,末将明早就上路。” 梁中书点点头,道:“夫人也备了一担礼物,要送给太师府中的女眷,也要你一起押运了。怕你不知门路,特地叫老谢都管与张李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倒吸了一口气,道:“恩相,如此只怕杨志不能去了。” 梁中书不悦道:“事到临头,为何又不能去了?” 不知杨志为何不去,且见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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