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好好庆贺庆贺,咱家大丫考上大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二爷和三爷掂着酒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自家院里的奶奶、婶婶。一时间院子里热闹了起来,寒暄声不绝于耳。
“大家都快屋里坐吧,来的都是给孩子庆贺的,我文玺在这里谢谢大家啦,快,都屋里坐吧“,爹延续着古老的礼数,向大家拱手相谢。
父母的心情都愉悦到了极点,而我站在那里也是非常的高兴,就想着去和我的那些小朋友们一起去玩。在父亲招呼大家进屋后,我也一溜烟的跑了出来。那一夜,很晚了我才回到家,以往的这时候,总会有奶奶喊我吃饭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这次不同,没有人喊我回家,于是我们从下午玩到了晚上,等着所有的小伙伴都回了家,我才觉得肚子早已饿的瘪瘪的了。那天,一如既往的停电,大街上、胡同里一片漆黑,偶尔有几处微弱的光亮从那些低矮的院墙、低矮的房子里映出。走进胡同,更是漆黑的可怕,但依稀有嘈杂的说话声传来,使我原本恐惧的心得到了缓解。
家的大门展开着,院子里放着三个方桌,桌子四周围着四个长板凳,每个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火苗在微风和煦的秋风里飞舞。只有一个桌子上还坐着不知道该叫爷还是叔的男人,吸着放在桌子上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烟雾在昏暗的烛光里蔓延。另两个桌子上早已没有人,只有残剩在盘子里的些许的菜汁和桌上残留的烟把在诉说着这里曾是怎样的喧闹和热烈。我静静的向堂屋走去,屋子里女人们的笑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清脆而不悦耳,屋里一片狼藉,连睡觉的炕都变得凌乱不堪,这种睡觉的的地方和客厅相连的设计其实真的是不合理,我似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炕的边沿还斜放着一个大约只有两岁的孩子,在杂乱的说话声中正沉沉的睡着。母亲似乎也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浑身泥土的样子,我饥肠辘辘而又疲惫,困顿的身体,没有人看到。我走到炕上,用右脚脱掉了左脚那灌满了沙土的鞋子,希望它调到地上的声音能引起母亲的注意,只是那布鞋与地面碰触的声音远没有我想的那般清脆,它只是“噗”一声的掉在了地上,丝毫没有压过那杂乱的说话声和欢笑声。我又用左脚登掉了另一只,一如前一只一样,一切仍在继续。我头朝里躺下来,浑身的疲乏席卷而来,思想顿时的停滞、模糊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大姐要走的日子,母亲在屋里忙前忙后,想着家里有什么可以带的东西,嘱咐着在外的话语,父亲张罗着借拖拉机的事。
“大姐,快,穿上试试”二姐从里屋出来,拿着一件碎花的上衣。“这可是娘花了两天的时间给做的”。大姐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她看上去情绪不高。“给你吧,我就穿这件就行”。二姐一把拉过大姐,把衣服披在她肩上,左手拉住上衣的袖子,“快,快,请大姐姐更衣”,我们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顿时变的松快,暂时掩压下离别的愁绪。
“洪芳娘,孩子收拾好了吗?拖拉机就停在胡同口了。”父亲从外面走来。“诶诶,这就好了,”,母亲正把早上煮好的鸡蛋往书包里装。大姐把还没试穿好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二姐的手上,急忙把书包从母亲手里抢过来,把里面的鸡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娘,不是给你说了嘛,学校管吃管住,什么都有,我什么也不用带的”,“大丫啊,那里离家这么远,路上饿了吃,你也没出过门,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才能回来,娘这心里不放心啊”说着母亲的眼圈就湿润了起来,二姐也哭了起来,而我却似乎有一丝的喜悦,那喜悦掩埋在心里,并未因母亲和二姐的眼泪而消失。想象着没有大姐在家的日子,我就无比的兴奋,家或许会不再有那些许的压抑和处处的小心谨慎。
“好啦,我都打听过了,学校的生活可比我们家强多了,你就放心吧,孩子不会受屈的,你就放心吧”,父亲边说边用力把包被褥的包裹系紧。“走吧,他叔伯还在外面等着呢”。父亲说着将包裹背在背上就往外走,大姐背着一个小点的书包,母亲顺手把桌上的鸡蛋塞在了里面,二姐也急忙把上衣塞了进去,大姐想掏出来,母亲紧紧地抓住了书包口,指了指前面的父亲,用眼神示意大姐不要再说啦。我和二姐走在后面,大姐回头拉住二姐的手,二姐紧走一步和她并肩向外走。“二华,照顾好爹娘,这个家就靠你了”,“放心吧大姐”她们微笑着互相看着对方,都强忍着不流泪。我跟在后面,大姐并没有和我告别,也没有任何嘱咐我的话语,或许,她觉得我还小,什么也不懂,那时的我确实什么也不懂,不懂得别离,不懂得责任,不懂得生活的不易,不懂得作为老大心里承受的东西,我只有我的童年,我的小伙伴,我无忧无虑的生活。
远远的看见胡同口停着一辆拖拉机,这是一辆手扶的拖拉机,车厢也就一米二宽的样子,二爷、三爷站在拖拉机旁,和云田叔说着话。三爷的烟锅子在嘴里不停的冒着烟,佝偻的背看起来比二爷好要老上几岁。听母亲说,三爷原来也娶过一房媳妇,过了几年也没个孩子,三爷生性有些懒惰,家里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媳妇的娘家人觉得在这里太受苦,就私自又给说了个婆家,从此就一走再没回来。三爷从那后就更没有心思生活,生活更是越过越穷,日子没有好转,吸烟的毛病倒是长了不少,一天天的烟不离口,口不离烟的,现在年龄大了,饭也是经常在这家蹭一口那家蹭一口的。
父亲把被褥放在拖拉机的后篼里,大姐把书包也放了上去,二爷凑上前来,从粗布裤兜里拿出一个手绢,“大丫,二爷没啥可送你的,这点钱带在路上花”。父亲一怔,平时一向小气的二爷今天是怎么啦,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父亲还是急忙把二爷的手推回去,“二叔,不能要您的钱,你们也不容易,都不富裕,还是留着吧”。“是啊,二爷,这钱我不能要,我爹都给我准备好了,学校也不收学费,管吃管住的,不用花啥钱”。二爷挣脱开父亲的手,就要往大姐的书包里塞,母亲也赶紧拉着二爷的胳膊:“二叔,你就听孩子的吧,您老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钱是万万不能要的。”大家一时间争执不下”。
“都别争了,这钱我做主,给大丫啦,谁也不要说别的了,再说就外道了,咱老左家啥时候出过大学生,啊,这好不容易出了个,说啥也不能让孩子受屈。想当年,你爹也考上学了,可惜--,唉,不说啦,不说啦”,三爷欲言又止。我看见父亲低着头,神情变得凝重,气氛骤然间停滞了。“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看我老糊涂了,提这干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是俺文玺扬眉吐气的日子,再不说这丧气话啦”,说着从二爷手里拿过手绢,不由分得塞到了大姐的书包里。
“快上车,这回让你云田叔辛苦一趟”。大姐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父亲,不知道这钱要不要收下。“快谢谢你两个爷爷,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他们的恩情啊”。“谢谢二爷,谢谢三爷,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快上车吧,大丫,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客套了”三爷微笑着说。大姐和父亲上了车,云田叔用摇把摇开车,一阵嘟嘟嘟的声音响起,一股黑烟从车篼下面冒出来,一股刺鼻的油烟味覆盖了整个空间。
那年冬天,天特别冷。三爷大概有几天都没来家吃饭了,父亲以为去二爷家吃了,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与二爷家住的近。那天早上父亲刚想去上班,就听到二爷在外喊:“文玺啊,快开门”。父亲急忙跑去开门,二爷搂住父亲说三爷没了,手里还拿着临死写的遗书,说是将宅院留给大姐,供她完成学业。二爷还说那次给大姐的钱也是三爷卖另一个宅基的钱。
父亲听后早已泣不成声,他给予三爷的关爱实在是太少啦,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竞没有太多的交集,更别说促膝长谈啦。
父亲以儿子的身份为三爷办了风风光光的葬礼,并在他的坟前种了一棵他最爱的柳树,因为三爷曾说过平生最爱柳,说柳虽婀娜却更有韧性。每每祭祀的日子父亲也总是买上三爷爱喝的酒,陪他坐上一整天,谈家里的变化,谈孩子们的学习,谈无数的家长里短,以化解对他的愧疚和思念。可这份情却象尘年的酒一样,愈久愈烈地浇灌在父亲的心里,成为他一生难以偿付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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