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们跑来,小伙伴们都高兴起来,拿着长满树叶的杨树枝跳跃着,欢呼着。今天似乎是这样的巧,秋叶、青可、书玲还有东街的云婷都聚到了这里。我们商量着玩儿点什么,这里远离村庄,除了这一片空地以外,周围都长着高高的玉米,所以大家一致同意玩捉迷藏。
捉迷藏,童年里玩的次数最多却总也不厌倦的游戏。大家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谁捉,指定地方为幺,其他人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捉的人如果没有捉到躲藏的人,躲藏的人回到了幺,则捉的人依然为下一轮的捉者,如果本轮中捉到了躲藏的人,躲藏人就成为下一轮的捉者,如此反复。这规则听起来复杂,但其实大家对此已经非常熟悉。
第一轮开始了,青可作为捉者,她面向着地边的那棵老榆树,数到二十下,我们大家都四散开来。有的跑到了东北的玉米地,有的跑到了西边的玉米地,还有的跑到磨房的西北角。我和秋叶也跑进了东北的玉米地里,秋天的玉米叶依然很扎,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脸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被扎的生疼的感觉。向里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一个浅坑蹲了下来,透过玉米的秸秆依稀可以看见青可恍惚的影子,那影子在空地里跑来跑去,似乎连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发觉。她弯下身看向我们这边,青叶和我都屏住呼吸,连喘气也变得不顺畅起来。我将手指放在撅起的嘴唇边,为了保持头部不移动,我努力转动眼珠,向秋叶示意,让她千万不要发出声音,秋叶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也用眼神回复我。青可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起身向西边走去,才刚走到地边,就听见书玲的声音传来,她似乎吓了一跳,“啊”的大叫了一声就向北跑去,青可在后面紧紧的追着。我感觉这次书玲肯定是跑不掉了,因为她看起来有点胖,平时也不善于奔跑,我仿佛看见她胖嘟嘟的脸上,那并不白嫩的肉肉在随着她的奔跑上下的起伏,她头上高高的马尾辫在头顶上空高傲的飞翔。一切都如我的想象一般,在一段不长的距离后,青可一下子捉住了书玲的上衣,她们双双摔到了地上。
“快走”,我拉着秋叶的手,用另一只手使劲向两边拨动着玉米叶,那针扎似的疼痛袭来,而想要赢的欲望早已淹没了此时的疼痛,来到空地,我们就如同两匹血脉喷张的小马驹一样,向这那棵老榆树飞奔而去。
如此一场一场的下来,我们都感觉累了,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向外冒着热气,额头、脸庞的汗水在经过无数次摸泥巴手的擦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各自看着对方的模样,用手相互指着“小花猫,小花猫”。大家索性躺下来,那每次父母的叮咛早已抛在了脑后,躺在大地上的幸福任什么也阻挡不了。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天上不时有一片片云彩飞过,有轻薄的、有厚重的,有灰白的,也有五彩的,那不断移动着的云彩就象演员的登场一样,一波走了另一波又来了,各自演绎着不一样的故事。
秋叶躺在我的旁边,一只手横放在眉上,正仔细的看着天空。“秋叶,你在看什么?”,“我看见了两只鸟,一只小鸟跟着一只大鸟,那一定是它的妈妈”。她的话让我很诧异。我坐起来告诉大家,我有个新游戏。大家一听是游戏,立刻就来了兴头。
“快说,是什么游戏”,书玲的兴趣最高。“游戏就是说说大家刚才都看到了什么”,“这是啥游戏啊?不好”,青可和云婷也撅着嘴嘟囔着。“我爹从镇里给我买了点心,谁说给谁吃”,我拿出了杀手锏,大家互相看着。“我先说”,秋叶举起手主动要求第一个说。我知道她并不是为了那一块儿点心,她永远是支持我的,无论我做什么,她是永远的跟随者。“我也说”,“我也说”,大家纷纷表态。那时的情形在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滑稽,一群孩子在一块点心下被征服了。但那就是我们的童年,是我们天真而美好的童年,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美味的零食,没有可玩儿的玩具,但我们有着无限的想象,有着最真的情谊。大家叽喳着,争论着。天色正渐渐暗下来,太阳的霞光在西边正蔓延开来。
“鸿宇---,鸿宇--”,快过来”,“书玲--、书玲,走,回家啦”,我看见母亲和五姑正站在磨房东边向我们这边喊。我和书玲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向南跑去。我们一口气就跑到她们身边,其他的小伙伴也跟了过来。
“宇,快,把钱给娘,该给人家钱啦”。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掏了掏裤子的口袋,哪里里有钱的影子。我努力在记忆的深处找寻,但记忆一片模糊。母亲赶紧蹲下来,用手在我裤子兜里翻找,口袋被她一个翻了过来,但依然什么也没有。“宇,好好想想,把钱放哪儿啦”,娘似乎是强压住心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跟我说。
“娘,我那会儿在车上睡着了”,我记得手里一直拿着钱呢,没往兜里装”。娘一把推开我,“快去找!”,我吓了一跳,什么也没说就赶紧向来的路上跑去。
“洪芳娘,别急,我这儿有钱,先把磨面的钱给人家,我们一起去找”。我依稀听见五姑安慰着母亲。
小伙伴们也都和我一起沿着大路、街道仔细的找,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一直找到家门口,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又回头再找一遍。找到东街口的时候,母亲正拉着车走来,眼睛还不时的左看右看,后面五姑正使劲的推着,她的头歪向一边,也在仔细的找寻。车子上放着两袋磨好的面粉和两个小的盛糠的袋子。
“娘,没有找到”。我心里突突的,很害怕,连声音也有点沙哑了。娘停下来,五姑急忙走到母亲身旁轻声的说:“洪芳娘,消消气,千万可不能打孩子啊,孩子还小,她哪知道钱的分量啊。”“我知道了五姐,我们回家吧”。说着母亲就架起车辕,将系在车上的绳子挎在肩膀上。她好像没有看见我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的害怕,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继续寻找。
“宇,书玲,你们几个一起来推车,回家。”五姑的话就向一场及时雨,化解了我心头的不知所措。我们一起在后面,在车两旁使劲的推着。车子先推到了五姑家的门口,母亲和五姑一起把面抬了进去。小伙伴们都已经散去,秋叶听到她母亲的呼喊也回家去了,毕竟天正逐渐的暗下来。
五姑手里盛了一小筐儿挂面走出来,放到车上,母亲急忙端回去,放到了门墩上。
“五姐,可不能再拿东西给我们啦,平时就经常给孩子煮面吃,我都觉得过意不去啦。”
“说这是啥话,咱可亲着呢,都是一家人”,五姑还是执意把面放在车上。
“回家可不能生气啦”,五姑拍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微笑着说。
“宇,快,跟你娘回家吧”。
母亲拉上车,步子似乎迈的很大,我紧跟在后面,想推车却总也使不上力气。车子还没到胡同口,二姐从家里出来了,她紧跑几步把车从母亲身上替下来,我们几个把车推到了院子里,母亲和二姐把面抬到了东屋,放在了灶台旁边收拾好的角落里。
“华,去把大门插上”,我一听顿时害怕起来。二姐却并不知道母亲这样做的含义,因为以往我们偶尔也有早早插门的习惯。而此时,我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母亲从小就没打过我,每每因为我打了其他小伙伴或是捅了篓子,母亲也只是唠叨几句,打人一直是父亲的角色啊,我还存有一丝侥幸。
地桌已经放在了院子中央,上面摆好了碗筷,二姐总是样样都做的让父母满意,除了不上学以外,她总是父母眼里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奶奶正坐在她屋门的门台上,用拐棍拍打着她鞋上的泥土。母亲径直的向奶奶走去。“娘,让我用一下拐棍”,她的步履变的急匆匆,顷刻间一种大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她拿着拐棍直冲向我走来,我本能的想跑却也不敢跑。
“趴在排车上!”,我还没有回过味来,母亲就一下子把我拽过来推倒在车上,顷刻间”啪、啪两棍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啊---奶奶--,奶奶---。”我向奶奶的方向使劲的喊着。“这是咋得啦?”奶奶使劲的想从台阶上起来,可是她不听话的腿越是在这时越是不听使唤,“快跑,快跑啊”,奶奶只能用她最大的声音喊。二姐从大门跑来,一把拉住娘打我的手,娘一把推开她,又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我无力再喊,只有趴在那里呜呜的哭着。
“别打啦,啥事啊打孩子这么狠?”奶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大声的呵斥着母亲,二姐顺势将拐棍从母亲手里夺下来。我急忙起身哭着向大门跑去,拉开门闩跑到胡同里。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灰暗正一点点淹没。我并不敢走远,我也知道母亲不会追着我打出来,我向后靠了靠,贴着墙蹲了下来。
母亲嘤嘤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娘,不让她拿钱她非拿着,这不等我磨好面,钱也丢啦。”奶奶安慰着母亲:“洪芳娘啊,我知道你和文玺不容易,家里孩子多,文玺又经常不在家,这家里、地里的都是你在操持,孩子丢了钱是心疼,这钱是挣的不容易,娘我每次起夜都发现你俩在东屋里熬糖稀,一个下半夜一个上半夜的轮着,娘这心里心酸啊”,奶奶的声音也似乎哽咽了起来。
“娘,我和他爹熬七天也挣不来这十块钱啊,熬夜就别说了,他爹还要每天用自行车推着两百斤的糖,走上几百里的路才能挣这些钱啊”,母亲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行,眼泪不停的在脸上流淌。
“好啦,洪芳娘,孩子打也打啦,这事儿就过去吧,毕竟宇还是个孩子啊。”一切都安静下来,静怡的可怕。夜幕逐渐的降临,黑暗正吞噬着村庄。
“二华子,快,去把宇找回来,天都黑啦,别再出点啥事”,奶奶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宁静。
我听见奶奶要二姐找我的声音,就急忙站起来,我只想快速的逃离。脚和小腿蹲的异常的麻木,跑起来就像踩着海绵一样,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我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想回家是这时唯一的愿望。黑暗在此时已经变得不再可怕,我努力的穿过黑暗向南跑去,我知道前面的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院子,虽然我们在那里玩耍的时候不多,平时父母也叮咛过不要去,但此时的我已经无路可退。
这是一个超大的院子,四周用土墙围着,东边挨着胡同的地方有一个门,因为有一家人家需要穿过这个院子才可以到达自己的家,于是这里横着有一条弯曲的过道。尽管我从未踏进这里,但每次路过都会不自觉的向里面张望,也会有很多的小伙伴在这里玩耍,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再三叮咛我不许去那里。过道的北边靠墙的地方堆着很多的柴火垛,横七竖八的棉花柴堆在一起,在上面跳跃就如同现在的蹦蹦床一样,我曾经是多么的羡慕那些站在上面玩耍的孩子啊,她们大笑着在上面跳着,整个柴火垛在高低的起伏着,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终于爬上了这梦寐以求的柴火垛,然而我并没有心思在上面跳跃。四周漆黑一片,我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自己不均匀的呼吸。
“鸿宇---鸿宇---”我听见二姐的声音,而我却不能回答,尽管此时的我是多想在二姐的怀抱里哭泣啊!但我的心告诉我“不能”。不一会,二姐的声音不见了,我想:“她一定是去云姑姑家找我了,或许是秋叶家?不,一定不是秋叶家,因为这个院子的后面空着一片地,而这片地的后面就是秋叶家了,二姐如果来秋叶家,我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而此时一片静寂,对,她一定是去云姑姑家了,也许还去了五姑家”。我胡乱的猜测着,却顷刻间有了捉迷藏的感觉,内心的害怕、恐惧、难过怎么突然之间象没了踪影,那被母亲抽打的屁股此时还有些疼痛,但伤心却在一点点的消失。儿时的感觉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似乎消失的感觉却是真实的存在了大脑里,任岁月怎样流逝,也无法删除,它在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沉寂,跟随----。
天似乎没有刚才那样黑暗了,有一种光亮正慢慢铺展开来,月亮在东方正冉冉升起,盖过丛林,越过沟壑,穿透邻家的庭院,也照在我孤独的心里。
坐累了,乏了,便侧身躺倒,让麻木的屁股有些许的休息,它似乎有些肿胀,而我也不再过多的关注它。皎洁的月光散发着迷人的色彩,她象一个仙女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大地,抚摸着人受伤的心灵。
“鸿宇---鸿宇---”,声音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看,打孩子打的这么狠,吓到孩子了吧,这要是出了事,看你后悔不?”奶奶的埋怨声,母亲的呼喊声仿佛就在我的耳旁。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要不要下去跟奶奶回家的矛盾纠结着我。
“娘---,娘----,五姑还有青云家都没有”。二姐似乎是气喘吁吁的说着。
“洪芳娘,不是说了嘛,不让你打孩子”五姑也来了,她似乎在责怪母亲。
“五姐,唉,都怪我,我没忍住”,母亲听起来有些后悔。听到母亲这么说,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一种愧疚感再次在心里升腾。曾经有几次夜里醒来发现母亲并没有在身边,悄悄的趴在窗户上望着母亲在东屋忙碌的身影,她头上裹着毛巾用一跟长长的木棍子在超大的黑锅里不停的搅动,一股股的白烟在她面前飘动。
“鸿宇---鸿宇---,你在哪儿?”二姐似乎是带着哭腔在喊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二姐,我在这儿”我压低着声音喊了声。
“娘--,娘--我好像听见鸿宇的声音啦”,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好像在那边,在那个大院子里”,二姐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月亮变得更加的明亮,她跑进院子,左右的张望,我躺在那里,她似乎并不好发现。
“二姐--”我坐起来喊了声。她飞奔过来,张着双手伸向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附在她的肩膀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事啊,回家”,二姐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感觉这拥抱是多么的温暖,踏实。
奶奶和母亲和五姑走在身后,她们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安静着,我附在二姐的肩膀上。她瘦肖的肩膀给了我母亲般的温暖,填补了童年对母爱的渴盼,温暖了我整个孩童时光。
从那一夜开始,我便不再和母亲住在一起,或许也到了该独立的年龄,我就住到了北屋最西边二姐和奶奶住的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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