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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惑

阴风细雨中,往日里飘摇着的长幡被浸湿后萎靡不振的搭在旗杆上,像是只垂垂老矣的壁虎。 天顶那颗大树继续生长着,如今已经盖满整座城池,如一顶大伞,将一切遮盖在树荫下。 府邸中,一身黑衣的汉子坐在主座上,他身旁的副座则坐着个一身白衣,身子瘦弱,脸色也苍白,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儒生。 一众拿着哭丧棒的阴差战列两旁,府衙外,身披红装的胧月缓步走进门内。 只是,在入门之前,有鬼差道“老爷面前,得显出真面目。” 面对好心提醒的鬼差,女子只是莞尔一笑,她手按在面纱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小声说道“奴家脸有丑疾,还望老爷赎罪。” 说着,便也不犹豫,一把将那薄纱扯掉。 轻薄的面纱被揭露的那一刻,一阵寒风掠过。女子右半边脸上斑痕沟壑,像是被人拿刀一笔一笔的划过,好似稚童用树杈在泥地里乱划,残忍异常。 面对如此恐怖怪异的一幕,几位鬼差脸色如常,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只是往前走着。 来到正殿前,那出手的黑衣汉子打眼瞧了瞧女子,嘴里啧啧道“难怪你这娃娃总拿着块布遮脸。” 胧月只是笑意盈盈的行礼道“拜见七爷,八爷。”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道“直接开始吧。” 胧月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阙,朝地上一淬。 玉石四溅的同时,一团浓墨的影子也飘散而出。 白衣男子目光如炬的盯着,黑衣男子抱着个胳膊正襟危坐,显然二人正是为此而来。 站在城墙下,望着那高耸石壁,默默叹了口气的我,有些懊恼。 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那小子的要求,这再进城去拿回他师傅的遗体这种话,他也能说的出口。 可能是上辈子欠他的,我万分不情愿的情况下还是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着这座化为鬼域的城池。 料想,这一时半会不一定完工,也许胧月还没走,也许城里还有其他幸存者之类的。 蹲在地上,细细思索的我,其实一直在想,胧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潜入到城里,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种出那么大一颗树来的。 我看着天上那漂浮着的巨树,根系粗短根本触及不到地面,便是屋顶也碰不到。顺着二者空着的间隙,我陷入沉思。 无根木,这种东西太离谱了。世间万物皆是依靠土地生根发芽,厚泽万物。若非神木,怎么可能凭空生长。 “神木?”我盯着那巨树看了半天,就在这当口,一朵青紫火焰悠悠然飘下落在屋檐,然而就在这时我看见一缕青烟从先前落下火焰的地方升上了当空。 那青烟极为稀薄,风一吹便散,但上升的方向又着实是朝着大树。烟雾虽薄,但上升的方向总归不会有太大改变,若是此树是以火焰为根,青烟为脉或许能解释的通。 但就算知道是怎么一种生长的方式,也解释不了它是如何被种上去的。 此刻,我脑海里不断的思索,想到张福生和我说话的种种,联想到原先遇见的那个道士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回忆起我在屋檐上看到的棋盘位置,生门一边是位于街道中的巽位。 巽位木卦,我将左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而后开始第一次的指诀定挂。 老实说,起卦这方面我是真没研究过,山医命卜相也没个人仔细教过,大部分都是自学。跟着看看书,后来随师姐学过一阵子。 随着口诀的最后一声落下,我盯着左手无名指上指节的坤位,陷入了思考。 还是土! 也就是,最终还是回到了那火焰或者说是青烟的问题上了。 只是这种结果对我而言还是有近乎于无。要能理解这种算出来的东西,就需要看懂外应。 外应,把这两个字拆开。外,是外面的意思,是指卦象、盘符、之外的东西,一般是指人世间的你若能看到的感知所有东西。应,是对应的意思,是指,外面的物象对应什么样的卦象或者盘符。 合在一起就是指世间万物对应的卦象或者盘符,这个是卜算一法中最吃经验,也是最难的。 叹了口气的我,又把目光放回到了城墙之上,寻思着,要不还是找胧月试试。 殿内,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黑衣服的大汉正招呼手下,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带队。而白衣服的儒生则面无表情,他朝站立良久的胧月招了招手,道“说的都已经很详细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说着他两眼看向眼前女子,露出一副不解的神色道“生死簿上无仙凡,但也有些例外。比如,你为何不在其上?” 胧月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她愣了下,随即回过味来,但那白衣服的儒生却没有再多说,只是起身。站在门口已经吩咐妥当,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黑衣大汉见白衣起身,忙道“都安排妥当了,咱们马上动身。” 白衣儒生点点头,手上一翻,一块纱布赫然出现在掌心。 他朝胧月递了过去,道“冒昧了。” 胧月也不客气,朝着白衣儒生莞尔一笑,接过面纱往脸上戴去。 城内,所有阴差皆是散去,那诺大的巨树也开始崩塌。 城中阴气退散,天空复又清明。 好不容易进来的我,瞧着眼前一幕,委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阴差和道士,城内也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突然,我听到一声呼噜声。 我朝脚下的屋顶,俯身下去,侧着耳朵听。 那呼噜声又起,而且还很有节奏。 心中想着,该不会是错觉,随即开启神识,扫查着四周,竟然发现屋子里全是活人的气息。 有的悠长,有的急促,但无一例外都是人的气在活动。 我翻下屋檐,朝一户人家径直闯了进去,谁料惊醒了人家。 在面对眼前男人的质问,我的大脑却有些停转。 气息很足,也没有虚弱,甚至连一丝受了阴风洗涤的不适也没有。 我冲出屋子,渐渐感受到更多人醒来,而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渐渐要升起,此刻是将至天明。 行走在热闹的街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俗世里的情感。有被店家宰了叫嚣着的小伙,有那三两妇人为了根菜互相挖苦爆料的。街头,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里,嬉皮中,有那手拿糖串的摔了一跤,糖果碎在泥地里,孩子脸皱成个八字,眉头一颤一颤,仿佛下一秒就得嚎啕大哭。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但也衬托的前不久的生死越发的虚幻。 我站在一家卖早点的小铺前,面对一笼包子,陷入了思考。 “诶,你说这府衙将军他…”我试图去找人搭话,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将军?将军怎么了?”一个小哥满脸疑惑的回头看向我。 “将军的病…这得有人来治吧,那那些道士啊,人呢?怎么一个都没见着了?”我装作不经意间的追问,那小哥摇摇头,似乎看到我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好生安慰道“兄弟,看你这一身道袍打扮,看样子是也打算去府衙里试试运气的。我告诉你,晚了。将军的病,前几天好了。你呀,来晚一步咯。” 小哥说着还拍了拍我肩膀,我只是默不作声。在离了那摊位,独自一人去府衙的位置。我打算先从事情的中心点开始调查。 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有会幻术之类的。 但,经历过多重梦境轮回以及麋鹿的幻境。我自认为,自己对于幻术的分辨力还是很高的。 可眼下,这诸多事宜,要是不用中了幻术一词,还真无法轻易解释。 府衙门口,已经有士卒在那站岗了。和寻常府邸门口的布置并无区别,若非我先前来过定要觉得是我自己眼花糊涂了。 我站在不远处,透过神识观测到,里外除了明哨之外,还有几处暗哨,位置大都把府衙封死了,绝无偷溜进去的可能。 对府衙用道术,这种事情一直在我考虑之外。 道术一途,其中多以正阳之气为引。而府衙处,且不说是正气最多而且其中煞气也重,天然就是一处小结界,道术在其中很受影响。 这也是,在府衙里,很少有人会做法阵,更多的也只是调整风水这些。 更要命的是府衙门上挂着的门神以及门口蹲着的石狮,怕不是一照面,就得现出法身来。 从上面走的话,又会被那几只狻猊盯上。学道也就这点不好,但凡有点道术就能激活这些镇宅兽。 硬闯是不行了。 我盯着旁边的一个打瞌睡的门卫,心中想到,那蒙混进去试试咯。 府衙门口,两个士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大白天的站岗就这点不好,不好偷懒。 早先有个新来的,大早上蹲门口睡着了,被督察看见,直接围着城,跑了三圈,据说跑下来,腿都肿的老大。 而聪明点的,都懂得跑旁边亭里歇会儿,要有人来查,只说去茅房了,便也相安无事。 这不,起了大早的门卫甲,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请辞去旁边歇会儿。 大约过了半柱香,乙打着哈欠,看着甲晃荡着步子走了过来,随交接道“你这睡不着啊?也好,让我去歇歇,昨晚也不知怎的,困的要命,一晃就睡过去了,连我家那母老虎打呼都听不见。” 甲也不做声,只是在乙路过时,拿手揉了揉脸,似乎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在乙消失在路上之后,穿着甲的衣服的我来到门口。 先看了看两旁的石狮子,又瞅了眼门上刻着的门神。 果然,都是守规矩的,正好井水不犯河水。 我对着门神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念起了请神咒来。 不消片刻,门上两尊门神落地,其中一位大喝一声“尔等何人?” 我报上自己的出身,这才开口说道“小道来此,特问尊神一件事。前些日子袁城有将军犯事,故而在此开判所,然今日判所离除,城中却无半分变故,特来询问尊神是否知情。” 此番话,让两位门神也一愣。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道“不曾听闻。” 我眼神微微眯了眯,心说不对劲,很不对劲啊!念起送神咒后,随着二位门神消失,我这心里越发有些后怕。 这府邸,看样子也没必要进去了。 望着大门,我将头盔按了按,心下想到“大鲤此刻在张福生身边替我照顾着他,而城中一事,显然是地府的手笔,不然以黑莲的手段,能在不影响满城人的情况下布下如此大局,这手段着实是有点离谱了。” “这里面水太深,不是我能趟的了的。”我暗自琢磨着。想起麋鹿总和鸦师爷说起天下大乱,可实际上,人间只有西北那一片有传在进行战争。 而妖族在人间的活动也仅仅是妖星降世那几年,后来被道教镇压下去不少。明面上妖族破坏合约,可那仅仅是一些低修为的。妖族中至少没有妖帅级别的明着发出声明来,所以诸天之盟还是有效的。 至于说,什么魔教,黑莲之流,算起来,可能最多也就是个一流大宗门这种势力,而道教中,只要神皇派和玄门还在,那么注定只能是邪不压正。 至于东海遗族和南海的散仙会盟,一直是游离在人世之外的。 然而此番,地府暗地里做出这事来已经很不寻常,可一整座门派都消失,这风声他怎敢保证不传播出去? 而且,能驱使地府如此的行径是? 我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却只有一个词“妖星…” 先不急着走,而是回到最开始的那间屋子。 我回忆着寻平带我来时做的每一个动作,走的每一步路。但都没有问题,我顺着记忆里那棵树的根系所在,在附近开始寻找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黑莲奸细,那么必然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偷偷摸摸的。 我望着地上,嘴里念着,“土?土…土”眼瞅着旁边道路上,寻思有可能是挖东西,需要的时间不多,也不会吸引什么注意力。 而且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那么屋舍后面巷子拐角这些… 顺着这个思路,我在附近仔仔细细的找了个遍,最终发现地上的一个洞。 蹲在那洞前面,观察了下,刚好一个巴掌大小深不见底。不像是动物打出来的,那么,这么小的洞能干什么? 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似乎我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同时,爬下来,在洞口仔细的闻了闻,果然空气中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烟火气,那味道是紫灼青焰焚烧后留下来的。 联想到火焰聚起来的烟才是树的根系,那无根木也许就是从这小小洞里长出来的。 但短时间内不可能长这么大,也就是,这洞也不一定只有一个。 顺着这种想法,我在附近又找了找,然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便又出现了一个洞,这次还是同样的味道。 “看来,黑莲的信徒,所做的事情便是这个。”提前布置好仪式,只需要等待启动的时机。 我拍了拍手,所有道士估计都是被地府给处理了,而紫虚真人那边不可能不察觉,但能悄无声息控制住一位道门掌教,多半是有一位内鬼,而且职位还不低。 联想起之前院子里,那个猥琐的道士,看样子就是他了。而据福生描述,胧月坛主似乎能通过火焰操控并抹除一段时间的记忆。 失忆… 想到这儿,我望着洞口,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说着,身子飞也似地朝城外跑去,一路上,我脑子飞速旋转着,地府既然敢办这事,自然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纰漏。 而胧月能放他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轻易放走张福生,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 随着我来到小屋,大鲤飞回到我的身边。 看着还在昏迷的张福生,我小心上前,将他晃醒,道“福生,福生,你醒醒,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张福生虚弱的睁开了双眼,但见他瞳孔灰白,两眼涣散,一副垂死之人的模样。看着一脸关切的我,表情有些僵硬,许久,他才道“这是…哪儿?” 至此,我心里冒出了一阵怒意。 “原来,这就是你为何如此放心的原因了。”望着床榻上又陷入昏迷的张福生,我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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