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两条流浪的野狗被一群拿着破铜木棍的男孩从巷子里撵的往外慌张出逃,孩子们哄笑着从一旁慢悠悠拿着本书的少年身旁窜过,而有个小胖墩身子不太灵活,没绕过去,反而直接撞到了那身子瘦消的少年,顿时两个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摔坐在地上。 随着书本一齐丢到天上的还有一只铜雀儿般,发出一阵叮铃铃声响的铃铛。 “诶呦,你走路看着点啊?没摔哪吧?”胖墩小心揉了揉跌破的手背,他上下打量了那瘦消少年一眼,在后者没什么事,捡起书爬了起来后,也就没多说什么,一溜烟小跑走了。 少年检查了身上,发现手上少了件物件,忙又四下看去。 “这是你的吗?”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将一颗核桃大小的铃铛递了过来。 少年似乎眼神不太好,他凑近了去看,少女不好意思的缩了缩手,那少年也觉得唐突,忙补了句“啊,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太好,需要凑的很近才能看见。” “没关系,你拿近些。”那女孩说着,又将手递了过去,少年小心拿起铃铛,凑在眼前瞧了瞧,复又放在耳边晃了晃,直到那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声响起,少年才如释重负道“真是有劳姑娘了。额…小生许茂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瞧着不过十来岁出头的女孩有些怯懦的摇了摇头,她小声道“一个铃铛而已,我…我还有事,告辞。”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跑出去了。 那眼神不太好的许茂只能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也没能看清那好心帮忙的姑娘长什么样。 “还是我太唐突了,怎么也不能如此鲁莽,实是有辱斯文。”自顾自说着,凭借大概模糊的印象,复又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中的书来。 那顺手做着好事的女孩沿着街道七扭八拐进了一条小道,路上有熟悉的小伙伴向她打着招呼,但更多的是一些脸色消瘦,眼中满是凄苦的老人。 这是当地穷人扎堆居住的地方,能来这里的,除了四处流浪的乞儿,最多的也就是被坑蒙拐骗来的外乡人。 “你小心点,阿妈现在在气头上。”楼下,坐在一条小凳子上的男孩提醒了一句。 一路小跑回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她那双赤脚跨过破败的门槛,踩在一处灰蓬蓬的破布上,她在上面擦了擦自己的脚底板,然后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 “你死哪去了?”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怒骂。 女孩浑身一抖,几乎是一瞬间,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块布鞋飞了出来,狠狠的砸在女孩额头上。 “偷到钱了吗?又没有?这个月你有七八天没摸到一分钱了吧?我养你干什么?”里面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也许是因为劣质的脂粉涂多了,女人的脸上满是坑坑洼洼,整个人又生的是五大三粗,此时横眉竖眼更显得凶煞。 额头泛红的女孩低着个脑袋,对于女人的怒骂她早已习惯,只是一言不发的将地上刚刚才摔在她额头上的鞋子小心拾起递还给那越说越上瘾的老女人。 从那双小手上接过鞋子的女人并没有因此消气,她看着那一声不吭的女孩,瞧得越发心烦,嘴里骂着突的给了女孩一巴掌。 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抽了下去,女孩下意识的想躲,但想到躲了老女人只会更气,索性一闭眼硬挨了这一下。 见女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女人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后她骂道“滚,看着你就来气。” 如蒙大赦的女孩一溜烟小跑上了二楼。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摆了有三四张褥子,大多破破烂烂。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西边一扇窗户,还是因为贴不起窗纸才一直开着。 女孩来到窗前,那个属于自己的床褥上。 望着窗外黄昏,小小的破烂屋舍里也燃起了烟火,待得野犬奔走穿过弄巷回到家中,那飘扬许久的香气才得空落到女孩的屋子前。 闻着不知哪家的饭菜香味,女孩饿着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唤。 也只有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才流露出一些幸福的神采来,她努力抿着嘴唇,咽下一口又一口的口水。在她的想象里,那是一碗又一碗的饭菜摆在面前,就和那道夕阳一样美好。 在她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周遭的苦难也不曾将她淹没。就像泥土下顽强的小草一样,她想自己就是那株注定要与命运抗争的野草。 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官府下达了一道通知,让所有外籍无业的流民限时三天自动离开城市回到各自的地方。 据说是因为有位大人物不期将至,亦或者只是那些平日里总把安全礼法挂在嘴边的商人终于是忍受不了糟糕的治安,终于联合向官府献上一笔不小的税金,这才让衙门里坐老爷椅的那位打算做些实事。 总之不管怎么说,带着刀枪棍棒的衙役确实出动了。 在这些比无赖还蛮横的官老爷面前,小城里的穷人被驱散的七七八八,不少仗着和官府有勾结的黑混大佬也不得幸免。而女孩所在的那个窝点自然也是被清除。 重新站在街头,身旁老女人哭诉的声音中,越来越多的行人围了过来。 因为闹了灾荒,娘俩从山南寻来,没成想这里的亲戚早就搬走,身上没了盘缠,可又无处可去,不得以这才卖女,以求好心人收留。 这套说辞女孩都听腻了。 前几日她的几个兄弟,当然,也就是另外几个被拐来的孩子早被这妇人寻了个地方卖了。而她因为是女孩,而且长的瘦不拉几卖相不好,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人肯要。 妇人不是没想过把她带去窑子之类的地方,可那地方的人无不是看了这小女孩身子骨弱,又一副痴愣模样,指不定是个早夭的病娃子,就拒绝了。之后,她便蹲在街头,低着个脑袋一声不吭的坐在地上,任人打量。 也许是饿的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女孩时常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她有限的时光里,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活着,以及过去的很多岁月。 好像有一个人的存在,迫使她要努力活下去。 她快要忘记为什么自己要记得他,也彻底忘记他姓什么叫什么,只记得他死了,好像是死在了一个寒冬,一个凄冷的深夜。 “要努力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女孩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下意识的要抬眼去看,可是四周只有潦草走过的路人,身旁女人的哭泣声越发的微小,卖各种东西的货郎穿插在街头巷尾。那些或大或小的声音层层叠叠,像一个滞留在狭长盒子里的回音,而有一个声音越过这一切的嘈杂,直接穿透时间来到她的脑海里。 “一定要活下去啊!”那个男人的脸似乎模糊的像是一张被水浸透的画,只有声音透过那层水幕般的薄膜进入到女孩的世界。 而女孩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你这女娃怎么卖的?有病没病啊?不会是个傻子吧?”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而意识到来客人的老女人立马站起身子来,这些天难得碰到个问价的主,自然是想赶紧脱手。 而就在两人攀谈声中,女孩抬眼看着那个出声询问自己价格的人。是一个个子不高,穿着很常见棉服的中年男人。 “要好好活下去!”女孩脑子里不停闪动着这句话,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开始有了变化。 “救救我!救救我!”女孩嘴里说着,身体有些麻木的想要起来,却啪的一下向前摔倒,却竭力挣扎着要往那问价男人那边爬去。 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看见女孩瘦的削尖下去的脸颊,以及那双瞪的老大的眼睛。 “这…这该不会有问题吧?你这中了邪什么我可不买啊!”男人莫名感觉到了慌张。 老女人眼见能谈成的生意差点给搅和了,这赶忙上前道“没事的,小孩子受了累,难免脑子有些不够灵光,中邪更是扯淡。咱先前说的六钱银子也不是不行。” 女孩不断往前爬着,男人却吓的往外要走,老女人死命拉着不让他跑。 这一幕不少人看的都有些发怵。 而就在女孩哭喊着救救我的时候,一个慌张的声音突的出现,是一位少年人。 “许安,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那个少年是这样说的。 人群里,一个穿着考究的小厮钻了出来,一眼就看到那趴在地上的女孩,他又朝前望了望,看见那个老女人和被她拉扯着衣服都快被扯下的男人心下也了然了。于是名为许安的小厮朝后喊了声“少爷,是个插标卖女的。” 那个因为读书把眼睛读坏了的年轻少爷穿过人群,径直向女孩走来。 在女孩的世界里,那逆着光前来的身影,像是朦胧雾气下的一块石头。 “倒是个可怜人啊!”少年如是叹着,他凑近了些,因为近视,想要看清只能凑的近些。 名为许安的小厮靠前拦在年轻少爷的身前,他一脸嫌弃道“少爷,天底下可怜人太多了,咱们要是见一个救一个,怕是十个许府也装不下。再说,老爷还交待了,让我们去了二老爷家取上东西赶快回去呢。” “救我!”女孩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少年温润的气息在流淌。 少年犹豫着没有开口,只是那么一瞬间,似乎回到了数日之前。 在那个向来少人行经的巷子,叮铃铃的铜铃声中,像只怕生的小猫在还完物件便抽身离开的女孩。 此刻,少年脱口而出道“姑娘是你!” 于是,命运悄然在那一刻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个在历史长河里,注定不会有人记得的小小插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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