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揣摩祖师爷的话,但见身旁微风浮动,再去看时,只有虚白的雾气,正缓缓弥散。 那句谢谢,我又是留到了嘴边。 其实很多次,我都觉得有点太麻烦自家这位老祖宗的,但一成想好像也没必要和他有太多客气。 在临近目的地时,我才开始去思考一些本该要考虑的东西。比如,隶属于天庭的西极天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圣国是指真的魔民组建的国度? 最开始,巴卫指出西极天有符合我需求的兵器这一点,其实稍微动动脑子也能想清楚是女人借他之口对我说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敢没心没肺的一路这样游玩过来的原因。 天庭之乱的根源,她没和我透露太多,在海上时,因为人多眼杂,她答应回去的时候和我细说。可等我回了大泽,她又整日的不着家,鸦师爷又是个木疙瘩,甚至在我换了具妖族兽身后,看待我的眼神都露出明显的嫌弃。 这一点也是麋鹿告诉我的,她说,鸦师爷特别讨厌猫。我想也是,毕竟没有哪只鸟会对猫类有什么好感。 通过她们的交谈和我自己的发现,不难得出的是,天上分成几派的大人物正斗的不可开交。 这期间,我好奇为什么地上一点动静没有,却是麋鹿给我解释的,说是各界都有自己的规矩,基本很难做到擅自越界。 由此可以引申出很多的问题,但看的出,她其实知道的也很有限。 对于西极天方面,我所知的虽然不多,但胜在都比较真实,无论详尽多少也能窥探到一二。这其中,我做了一些简单梳理,有以下几点。 其一是几乎独立于天庭管辖,这点和地府就比较相似,当然,这样带来的坏处就是,西极天常年有各类问题爆发本身资源又匮乏,这也导致那里的军政体系异常糟糕,随时有崩解的可能。 其二是西极天的领地范围,管辖区域庞大,但大部分是荒漠之类的无人区,由于人员不够,故而土地上会经常性的冒出各种野仙邪道,属于难管又不得不管。 其三是封存着一批最古老的遗脉。这一点是旁人很难得知的,也是女人亲口所说的一部分辛秘。 在以存在为概念的时候,西极天所在的地方叫万物起始之地。那里诞生出最原始的世界,并渐渐影响着后来的一切。 此行,我便是要去那去取走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在看见之前我也不得而知。 关于西极天的事变,过程我们暂时不得而知。目前,占领那里的圣国以及尚未将目光看向这里的天庭都有可能是这场旅途中的变数。 为此,我和巴卫一路上尽量掩人耳目的小心前行,直至即将来到目的地。 这里是一处山谷。 巴卫在进入之前便开始换上他背着的盔甲,老实说,看他驮了一路,我都替他累的慌。 两边高耸的山壁上,青蓝的石缝里长出一截又一截的树枝,它们青葱翠绿,好似站立于山岗上的忠实守卫。 而在一边的地面上,有青草有水源,盘着弯角的羊群在一位穿淡黄色羊袄的女人催赶下聚拢着往前走。 赶羊的女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粗糙,脸颊上还挂着两抹干红,像是一颗晒干了的葡萄。 我还在惊讶于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位赶羊的女人时,巴卫目光深邃,他望向披着破旧羊袄子的女人,敏锐的嗅到一种威胁。 他将手心搭在腰间一柄不算长的短柄刀拔上,其上鎏金色显得有些黯淡,唯有一条条细密的裂痕证明它曾经历过的那些艰难时刻。 “别急着动手,能沟通就尽量沟通。”我移步走至巴卫身前,在观察中看见,那个站立在山谷前,手握一把赶羊鞭子的女人,有着魔人特有的玫瑰色眼眸。 她看向我们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似乎没料到会有不属于魔人的族类能来到这里。 在我生平所遇的那些人中,她给我的感觉是最接近白蝎的,当然,离已经迈过真人门槛的王正清要逊色一些,但在被世间所厌弃的魔人里,如她这般的怕也是不多见。 站在我身后的巴卫对我说道“她身上有古神的气息,来自混沌的灾难。” 我大概明白巴卫的意思,在彻底回忆起过往之前,从零碎的信息和巴卫的诉说中,古老年代有了一个简略的划分。 即,创世纪和灾厄纪。 在充斥着天灾的世界里,神明之间互相敌视。故而有了被撕裂的大地,从地心深处涌出来的怪物们自称侍奉着深渊里的混沌造物。 我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她身上时,注意到,女人右边额头上有一块邪异的花纹,像是数条混乱的曲线组合在了一起,红褐色的图案大约有半个手掌大小,一半露在女人黝黑的额头上,一半被头发遮盖。 那位,神明的祝福吗?我带着些许恶趣味的心态,想象的却是数以万计的魔民时刻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灾难里。 真是一位可怕的邪神。 “无意冒犯,我们只是想认识一下你和你信仰的圣主。”我走到前面去,遮住巴卫想要动手的姿态。 当然,我不保证她是否察觉到先前巴卫表露出来的敌意,但,于我而言,和善的处理才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 女人微微点了下头,她开口,但这次说的是关内话,我是能听懂的。 她说“这里并不适合外乡人,无论你们是报以何种目的。” 我走至她的面前,在能看清却又不算冒犯的距离处停下,我问道“我之前路过山南道,方才听你口音倒是与那边很像,你曾是山南道人氏?” 当我试图套套近乎,但看见女人没有回答,表情被岁月烙印的皱纹淹埋在沉湎之下,像一个已经麻木了的面具。 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在催促一句我们离开之后,便赶着羊群往山谷里走去。 女人披着羊袄的背影渐渐没入一层齐腿弯深的黄草里,最终消失于山风中。 我们站在原地,等到女人彻底消失不见,再也不能顺着风听到羊的轻哼声时,这才有些感慨,又似无奈道“看来这个圣主并不欢迎我们。” 一趟出行,观感最多的便是魔人之于我印象里的改变。 巴卫罕见的皱了下眉头,他表情有些凝重,不待我询问,他便开口道“想来,这西极天恐怕是被一尊古神收复了。” 这也是我刚刚在考虑的,既然对方能察觉到我们的靠近,但又不打算直接出手,看样子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状态。 “也许,人家这时候并不方便。”我笑着来了句玩笑,同时,目光又转向了山谷,看着远处似层峦叠嶂的虚幻雾气,在巴卫的注视下,我的身形逐渐开始膨胀。 漆黑的雾气缭绕在身躯之上,仿佛一个黑雾做的人偶。而随着一团浊气褪去,从黑雾里,深邃的光将一切侵染,又默默的从万物身上退却。 一瞬间,来自头顶之上的烈阳仿佛凶猛的跳动了下。 能燃尽一切希望的燥热从我心底里快速的流淌过去,仿佛刚从火场里绕了个圈,我心下暗自有些后怕,万幸注视我的那位已经和我有约在先。 这还是第一次,我在现实世界里尝试去使用那双眼睛。 在被加强之后的神识里,我可以轻易的分辨出几百里之外的事物,能粗略感受到来自不同方位属于每个生物,每个灵类独特的气。甚至就在西北到不能再北的地方都能看见那遥远东方,存在不过二百余载现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的启国那衰败国运。 可,这世上还是有许多我不能看见的,比如说有着神灵赐福下的魔人,又或者是眼下这藏头露尾让人摸不清具体方位的西极天故地。 “这都不出来吗?”周围的世界已经纯粹变成了一根根虚幻的线,他们根植于大地,有的从地面蔓延上了天空。 在这样的世界里,一条贯穿地底深处的蓝色之流从脚下蔓延,至远处的东方。 无数这样蔚蓝的河断断续续从我脚下的土地里经过,但又好像有人给它们上了无形的枷锁。 周围的颜色开始变得黯淡,而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瞬。 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巴卫有些止不住身形的开始摇晃,就在我说完那句玩笑话之后,他便闻到周围的空气里隐约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意味。 随即,地动山摇。 山谷两旁的崖壁开始不断攀升,而进谷的道路也由平缓弯曲开始不断抬高,隐约有形成一组向上的阶梯。 我的眼神开始眯起,随着高山拔地而起,内里压抑着的雾开始往外,像被剁了一脚的灰尘。 只见黄褐色的雾气宛如沙尘暴般扑面而来。 巴卫从肩膀上卸下面具重新戴回到脸上,他抖擞着浑身的盔甲,据我了解,很多野兽在洗澡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抖干身上的毛发。 但一想到巴卫那稀疏的头发,我只能替他惋惜般拒绝了这种想法。 那些被压瘪,推搡着冲出山谷的黄色灰尘渐渐凝成了一个个虚幻的人的影子。 他们排成队列,在雾气里行走,想着远处不再是低洼的谷地,而是一步一叩首的对着那条直达天上的道路顶礼膜拜。 巴卫的手掌从一位灰尘做的信徒身上穿过,他望向我,眼里没有半点犹豫。 毫无疑问,巴卫是一个有着自己信仰的人,他信仰的那位女神确实有种很神奇的魔力。而我,严格来说算不得是有什么信仰的。 一直躺在我怀里的大鲤,在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浓烈不安后,也苏醒了过来。 它一只脑袋探出衣襟,眨巴着灿金色的眼眸,四下打量了眼又在我手掌的安抚下游上指尖掌缝中。 它伸出脑袋,舔了口旁边缓慢经过的一道虚影。 随即,大鲤脸色涨红,整个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忽大忽小了起来。 我捏着它的后脖颈,将它嘴巴摁开,挤着腹部将嘴里那口灰气给吐出来,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的把它塞回衣兜里,末了没好气的骂了句“人家吃剩的残渣你也要当宝贝尝尝,也不怕闹坏了肚子。” 而在路的入口,那里,迎面向我们则站着先前那位女人。 不同于刚见面时的平静淡漠,此时的她,头发根根竖立,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表情阴森凶狠,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老实巴交的村妇形象。 巴卫自告奋勇的走了上去,对于这位的实力我个人是很认可的,毕竟,曾经作为那个女人的宫殿亲卫,如果说连一点像样的实力都没有,我反而是不信的。 在他快步冲上前的同时,我又提醒了句“当心周围的沙子。” 巴卫身形魁梧,尤其是在他小山般的身影下,那四足如同马力全开的车驰巨物般袭来时的压迫感,仿佛一整栋楼在向你飞奔而去。 他手里的短柄刀俨然是一件法器,在他手中,从原先不足一尺到能匹配如今他五丈高的巨大体型来。 那边战事一触即发,但底下小兵争杀显然影响不到双方主帅。 悠闲从一旁的阶梯绕过,我顺着那道一直往上,在迈过了长达百尺的距离时,抬眼看见一位双手负后的黑衣白发男人站在那里正低着头,似乎是在看我。 等凝眸一瞧才发现,他眼睛的位置上正裹着一块不大不小正好能包住眼睛的黑布。 我本来打算加快脚步绕开他的,但随即我抬脚却发现了其中猫腻。 隔在我二人之间的那点距离,随着我的抬脚也在微弱的开始发生了些许变化。而随着我的脚步落下,我和那男人间的距离竟与我抬脚前一致,完全没有半点变化。 要知道,现如今能影响到我的幻术不多。而在神识扫视下,那截距离又货真价实的存在并没有任何的干扰,就好像这方天地存在使然。 而区别在于,有人改变了一些显而易见的规则。 “倒是有趣。”我挑了挑眉毛,再次抬脚,随着那种奇异感觉的出现,一瞬间,我的身形化作流光,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而就在我不断的加快速度,甚至身后都因快速而留下一连串的残影时,对方的身影依旧保持在我身子前方,不多一寸不少一毫。 呼! 一口旧气吐出,伴随着抬起那只脚的落下,先前一切虚影消散,仿佛从来不存在般。 道心纯粹之后,对于世间便有了一种新的领悟。即为存心念,一心一念间可存也可越。 这还是当初在面对宗政一心时窥探到的那一丝天机所得。 即便跳跃了时间也无法跨过面前这截楼梯,看样子并非是速度上的问题。 我皱起了眉头,接着,试着从手心位置捏起了一块铜钱。那是由一根红绳捆着中心的方圈,系了个简单活扣。 我用捏诀的手势拿着,随即口诵咒语,弹指将那枚铜钱送出。 当啷一声! 铜钱笔直的朝着那黑色衣服的男人飞去,期间,雷霆闪烁,依附在铜钱身上的红绳啪的一下散开,上头火焰闪烁间,铜钱消失不见。 黑衣男人在铜钱出手的一瞬间便抬起脑袋,他似乎能提前捕捉到那枚铜钱飞来的轨迹,于是做出了反应。 但让他没料到的是,那枚铜钱在火光中消失不见了。 我抬眼望着他,难掩脸上笑意。 当然,我不清楚这个把眼睛蒙上的家伙到底能不能看见我在笑,但现在,铜钱当着他的面,在那段看似不可逾越的领域里凭空消失了。 “那么,你会怎么想呢?”我笑着低语道。同时,眼中闪过一丝猩红的光。 黑衣男人身子僵硬,他无法预知那枚铜钱的轨迹,而就在铜钱消失的瞬间,他感受到来自多个方向,不同距离前后的危险预感,可怕的是他并不清楚这些预感的真假。 那枚消失的铜钱只要没出现,那就代表着它随时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时间里对着他发起攻击。 就像我不清楚他怎么操控这片不大空间的距离一样,他也不清楚我为什么能当着他的面将那枚铜钱给变没。 “还不放吗?”我歪了下脑袋,手掌往前一指,千斤闸的口诀飞出。 男人身子一僵,随即那枚消失的铜钱,便出现在了他的脑后,就像凭空生长出来的飞剑一样。 “收起你小孩子的把戏,该让路让我去见见你家大人了。”我的声音出现在男人的耳畔,而同时,我的手掌捏住了那俯冲过来的铜板,像刚刚接了个同伴丢过来的钱币那样,轻松自若的让过他的身子,把那枚飞驰而来的铜板塞入怀里,而后借道扬长而去。 男人不可遏制的侧过身子看向我的方位,却见身后阶梯已然空无一人。 一步踏出,已然跨至山巅。 站在高耸入云的阶梯尽头,望向面前一块古朴的青绿石碑。 上书有:往西再无他路 我沿着那石碑转了一圈,发现,就这么一句话,不免觉得有点过于单调,心想,大小也是个仙境,门口牌子怎么就这么简陋。 不知从何又冒出来的大鲤,吐着信子,它在四周闻了闻,随即朝前方点了点头。 在石碑后面,俨然是一副绝壁。 联想到石碑上的文字,我当即明悟,随即手指在大鲤头上轻敲了两下,将它收好,遂一步越出。 曾经多少善男信女生活过的土地,在这里,他们虔诚叩拜,每天过着衣不蔽体的残酷生活。 西极天管辖下的西部无异是贫穷与积弱的。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被视作极端的魔人在有了可以生活的土壤下也可以变得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 不过,如果我没看见那一根根挂在这些魔人身上操控着他们的线时,可能我也就会回头并不再打扰。 很多时间,支撑着我在这个世上奔走的理由便是一个个看似无理,但实则触动人心的浅显道理。 当我再次睁眼时,所处的地方并非仙境,而是由无数双野兽般的眼眸拼凑成的黑暗森林。 那感觉,仿佛置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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