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荒山中,一片雪原横隔两地,若非亲眼所见,陶泽怎么也不会相信。可淌过青草,往前再无一物,天地间仿若有明镜高悬,独此一色。 日头高升,白光从群山里走出,闪耀世人。 陶泽走至此地停住了脚,身边老马也站立不动。放眼望去,鹰击长空。 原先记载里,是没有这片雪域,也没有这条深不见底的巍峨峡谷。 有那么一瞬间,陶泽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可顺着天时一路南下,只要方向没错,怎么也不该会跑上雪原。 四下望去,见裂谷横贯东西,两边切口犬牙交错,哪怕是特意找的最近处也约莫有几十丈宽。陶泽摸着身旁老伙计的鬃毛,四下再去找别的法子。 这里的雪原积雪不深,临近夏日有些地方甚至都化作溪流,滋养山下的土壤。陶泽找了处高地,极目远眺,大片大片绿野里,鲜有动物活动的痕迹。 这很不寻常。 马匹离着不远,低头在饮一汪清水。听到动静,本能又抬起头去望,见主人回来,马儿自觉叫了一声,缓步走去。 陶泽正拖拽着一些干死的草皮,这里没有树,结实的地衣倒是个不错的东西,稍微晒干点能做成结实的料。 老马看着披在自身身上的草衣,眼神里满是迷茫。 陶泽比了比大小很是满意,他用手在那些植物的表面触碰,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这些草被冻久了老的都快和土一样,也许我们能用它来做些什么。” 马儿看了眼身上的草皮,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陶泽的手掌从老伙计背上挪开目视远方,他想要过这峡谷不难,但想要带着老马一起,就不得不再考虑一些稳妥点的办法。 “得去草木更茂盛的地方碰碰运气,还差一阵风。” … 以前日夜行军很是煎熬,人像畜牲在山野泥地里摸爬滚打,久了,人也乏。于是,就会有个长官跳出来,说,“今个说些戏给大伙放松放松。” 这里,说戏是军营里的传统,那年头当兵打仗的天南海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些队伍里就有戏班子出身的,平日也不需得干什么重活,就专职给长官唱戏。由此,一些个牙尖嘴利的也瞧着好来,自发奋勇上去。原本一个下九流的职业,在军队里倒吃香的紧。不过,因为这闹出来的腌臜事也多,后来一纸文书下发,让部队里不准再有唱戏的。可战士们平日里就够操劳了,闲下来总得有点花头耍耍不是,但不许唱戏是规定,于是后面就有人提议,那咱不唱戏,改说戏不就成了。 陶泽第一次听戏是在冬天,当时天真冷,登台的是隔壁队伍里的,见过几次面。好像是立冬吧… 风雪铺地,万籁具寂。 远处,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大,最终成了一处黑漆漆的屋檐。 陶泽认得这样式,山里老猎人们都熟悉,他牵着马走到那屋子的外面,又转了一圈,才推开门进到里间。 里面空空荡荡,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过,陶泽看见地上有碗筷,一副两副。 外面突然刮起了风,大雪铺天盖地陶泽推门把马儿接进来,远远的便瞧见地上似乎有一滩黑影。 风雪中,一个女人倒在了地上,她衣服单薄,身上冒着寒气。 屋子里升起了火堆,万幸在猎人走后,这堆炭火没有受潮。 陶泽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沸腾的火焰蒸发着虚幻的热浪,涟漪后面则是女子裹着大衣蜷缩在木板床上的身影。 等了好久,床榻上的女人才似呻吟般,她小声说:“你,救了我。” “路过而已”,陶泽双手抱胸,屋外大雪不停,似乎今天会一直下。 也许是身子骨被暖热了些,女人从床上扒着草席,身子从衣服里钻出来一些,火光映照在皮肤上,白的像雪,红的也像是血。 “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陶泽就靠坐在墙边,一直冷眼俯视着,等到那女人从衣服里走出,赤裸着站在他的面前。陶泽方才拿起刀,他的手掌粗粝,刀鞘也如锄地的拐杖般,抵在那女人的肚脐上。 女子双手娇滴滴的拢在身前,她表情似火焰中蒸腾着的雾,挑衅般,在面前的刀鞘上一点点往下挪移。 “再往前一步,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陶泽手腕一用力,女人胸口吃痛,整个人擦着火堆的边,被推回床榻上。 风雪声里,陶泽拄着刀鞘,他身旁的老马像是看了场笑话,马蹄欢快踏个不停。 女人一手揉着胸口,她仰躺在床边,嘴里丝丝喘着气。陶泽甩起一根烧红了的木炭砸到那女人脚边,原本还在床上摆弄躯壳的女子顿时被烫的缩在床榻上抱成一团。 一棍子打灭地上的火,陶泽站到床边,他从上到下俯视着面前这来历不明的女人,问道,“这地方的雪是你弄的?” 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低着脑袋,似乎一瞬间忘掉刚刚发生了什么。陶泽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动作,不耐烦的提棍抵在女人脸上,“你要抓替死鬼,那我也懒得管你,但惹到我,你会比死还难受。最后一次,这片雪地是你弄出来的?” 女人身体抖的更厉害了,陶泽吸了口气,继而手里刀抬到了空中。 “不是我,我只是在这片山里游荡,一切都是山神让我做的。” “山神?” 陶泽把刀放下,他挑起一旁的衣服披在女人身上,屋子里的温度也开始恢复到火堆升起时那样。 “我原本是山外猎户的女儿,在一次入山后被山神留下,如今只能靠帮他引诱过路旅人而苟延残喘…” 陶泽打断了女人的言论,他直言了当道,“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听着,我需要一些绳子,又或者,你可以借我一场大风。” 女人趴在床榻的一角,在怜悯心被践踏之后,妥协般问道,“你要做什么?” 陶泽懒得解释,他只把衣服掀开,露出里面几张藏于内兜的黄符。 … “自称雪女的女人放过了年轻男人,她消失在风雪里。过了些年,男人回来,他始终忘不了父亲被雪女冰封的那个夜晚,倘若他说出口,雪女便会履行承诺亲自来取他的性命。这成了他一生的心结,然而这次,当他带着妻子重新回到山里,关于那个夜晚似乎又回到眼前,原本身边漂亮贤惠的妻子也在瞬间变作雪女的模样…” 陶泽走在风雪里,他身后一架木制的像是风筝的巨物在雪地里向前挪动着。 衣衫单薄的女人骑在马上,头颅低垂,衣服外的手臂小腿白皙,靠近皮肤的地方,覆盖有一层绒毛样的白霜。 陶泽意外的回忆起这个军中故事。女人面无表情。白色的烟尘从下而上,朝着灰蒙蒙的天际,又似坠入红尘,跌进深渊。 风声愈大,身后,木制的风筝也开始移动的越来越快,仿佛一只刚睡醒的鸟儿,挣扎着将要扑腾起翅膀。 目视远方,陶泽心里清楚只要越过这片沟壑往南便到了山南剑南两道附近,那里多方势力纠葛,天庭还是武煌国都没办法直接介入,自己也算是有了短暂停歇的权利。 大地寒霜接天无穷,陶泽心中很是怅然,他回头望去,想到也许以后再不用回来。 这时,风雪倒流,一股力托着风筝朝上,黑灰色的巨物颤巍巍。 陶泽跟着那巨物,视野里,那东西只差一步就能挣脱束缚跃上天空。一声口哨,马儿跟着奔跑与地上的巨物同行,陶泽双手用力,抬着那风筝向前狂奔。 暴雪声里,一个疯子正试图将一只大鸟推到天上。 狂风怒号,许多人和物的影子也在这股力量影响下扭曲成一团,那些向他袭来的黑暗,让他更加强大。 风啊,雪啊!怒吼吧,咆哮吧! 此时,陶泽已经忘记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又为何必须要前行,他想在大雪来临时的那个夜晚,离开。 可怜悯心却总将他置此。 也是这短暂的一息,陶泽看见,对面,那座山的山壁,一整座千丈大墙,无数个细小的洞张开,而那洞中,又似乎是无穷尽的黑暗从里渗透,风正是在这些洞中欢腾。离远了看,密密麻麻的黑洞整齐有序的排列在一起,那模样就像一个人的脸上长满麻子与脓疮。 陶泽心觉不妙,可他头顶上的风筝已经飞起,巨大的翼展被风托着朝天奔腾,再有片刻它就能冲出这片迷雾,展翅在群山上空。 可深谷里的那张脸似乎一直是阴沉且深邃的,位于深渊之下,有张大嘴牵引着,要把一切都通过大风卷入自己的腹中。 马儿悲鸣着嘶吼着,马背上的女人浑身战栗,看样子这似乎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惧怕的那位存在。 一刹那,陶泽有了些惊慌,但看着大鸟如被折翼般坠入深谷,他捏在手心里的符箓在此刻如同捏废纸般,攥成一个小球。 风雪中,女人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我存在不过几十年,死在这里的便已有百十号人,而它,或许就和这座山一样久远。” 风把陶泽衣服吹的向前。 “他是山神?” 马背上的女人来到陶泽身边,她垂下的脑袋抵在男人背上,纤细双手分别环抱住男人的后腰。 “杀了他,不然我们都会留在这儿,再也没法出去。” 大雾自风中弥漫,寒冷深根人们的心底。陶泽松开马的缰绳,那双粗糙的手,冰冷的置于女人脸颊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便会立刻陷入决死的境遇,可他仍无法相信,当初放他离开后又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位雪女,究竟是要取他性命的怪物还是深爱着他的妻子。但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中一道过不去的槛,也许今日,将一切都彻底了断才是他所希望的。” 风雪中,一个人的身影越发飘远。马啼嘶鸣,女人手中多了一节缰绳。 陶泽这辈子做过很多鲁莽的决定,而这次,他似乎又打算,不再逃了。 万丈高崖,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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