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那边,南枝正在坐驴车赶往文山的路上。 这头,张班头带着一帮衙役,已经在山里来来回回转了将近两个时辰。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密林之中,倦鸟归巢,影影绰绰间,只能瞧见风吹树影。 “呼……” 南易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一点豆大的火光在他手上荡开,小片黑暗被这火光驱散。 他盯着一棵做过记号的树看了一会儿,沉声道: “班头,这棵树咱们半个时辰前就来过,恐怕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况且兄弟们的伤不能耽搁,倒不如就地安营扎寨,等天明再做打算。” 火光映照,南易那张清俊的脸皮上挂满汗珠,唇色发白,似是没顾得上喝水,嘴边起了一层干皮。 “呸!这畜牲,竟然似成了精!” 张班头吐出一口血沫,踹了一脚眼前的树: “入他娘的,被俺射伤了左腿,还能跑得这么快,一直带着咱们几个在这林子里打转。 俺自出生以来,便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叫那畜牲跑了不说,还叫它在俺眼皮子底下吃了带路的猎户,当真是可恨! 若是叫我捉住这大虫,定然要将它扒皮抽筋,虎骨拿去泡酒,如此方能解气!” 张班头仍穿着衙役差服,背着张大弓并一桶铁箭。 再看其他捕快,身上都背着捆拇指粗细绳子,腰间挂刀,显然做足了准备。 旁边有衙役哀嚎出声,扶着树叫苦连天: “不成了,不成了,班头,咱们还是歇上一歇吧,再走下去,俺这脚都要废了!” “是啊!我看此地平坦,是个休整的好地方,倒不如在此处美美睡上一晚,明日快些出林子罢!” “只是可怜了那猎户,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莫灰心,待俺们捉住大虫,剖开它的肚皮,说不定还能替猎户兄弟收敛全尸。” “要去你去,俺可再不去了,那老虎,有那——么大,瞧着跟成了精似的,咱们怎么斗得过。” “就是,咱们兄弟几个还受了伤,如何与这猛虎斗? 我看啊,分明就是文县的人怕猛虎,才诓骗俺们上来送死。” “对咧!若是早说是这般大的老虎,给俺十个胆子,俺都不会进山的!” “吵什么!再大的老虎,还不只是只畜牲,咱们手里有刀,还拿头受伤的畜牲没法子?! 况且那猎户乃是替我等带路而死,不将他尸体抢回来埋葬,尔等可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张班头虎目一瞪,不等其他人阻拦,便挂着大弓走进了林子里: “我看此地不错,便在此地生火造饭。我去林子里寻摸寻摸,瞧瞧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 一群人累极,但也强撑着精神,生火的生火,捡柴的捡柴,烤干粮的烤干粮。 众人齐心协力,不出半炷香,便将一处大石清扫干净,作为今夜下榻之所。 “易哥儿,喝些水,瞧你这嘴干的,都起了皮。” “多谢。” 有人招呼南易,他也不嫌弃。 接过皮水袋“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南易脸上气色才勉强好些。 只是表情依旧有些难看。 三日前,文县传来有大虫拦路伤人的消息。 这本是文县治下发生的祸事,可谁知,定远县县衙胡主薄听闻后,却将此事包揽下来,昨日一大早,便叫张班头带人入山捕虎。 张班头算半个江湖人,本就一副侠义心肠,一听有大虫吃人,立马点齐人手,入山捉虎。 南易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白身,只能照做。 进山之前,张班头还特地寻了个唤作“春生”的年轻猎户带路,寻找伤人猛虎踪迹。 那春生祖祖辈辈都住在文山,家里只一个老爹爹,一听此事,也是义愤填膺,立马应下带路的差使。 可谁知,他们今日清早入山,在春山的带领下,在山中寻摸一日,才在林中小溪旁寻到大虫(老虎)足迹。 山中溪水清澈,众人口渴难耐,便停下喝了几口水。 可谁知,就在这时,丛林中忽然蹿出一头硕大的斑斓猛虎,脚步无声无息,一口咬住猎户春生,便要疾驰而去。 那猛虎,体长丈余,四肢健硕,眉心一朵“王”,身上虎纹浓重,毛发如针,根根分明,尾巴粗壮,又同铁棍一般。 任凭谁见了,都要喝一句,好精神威猛的畜牲。 众人皆被这巨虎体型吓傻,站在原地两股颤颤,脑中一片空白。 张班头心急春生安危,遥遥射下一箭,伤了猛虎。 那畜牲痛极,忍不住咧嘴咆哮,可却不愿丢下口中猎物。 它硬是拖着条伤腿遁入林中,借着山间林木,隐匿了身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就在山中走了一天,眼下又亲眼瞧见猛虎吃人,众人心中捉虎的心思,“噗”地一下消失了大半。 只怕这会儿,就算是那猛虎站在他们跟前,也没人敢冲上前去了。 见张班头迟迟不归,衙役里有个唤作周大郎的,大声叫骂起来: “都怪班头,一心想着揽功,根本不顾弟兄几个们的死活。 那样的猛虎,恐怕只有镇妖司的人来了才能降服,却叫咱们几个去捉虎,这不是叫咱们去送死?” 有人劝他,说张班头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南易过去好声好气地劝,可这周大郎却愈发不依不饶,又把矛头指向他: “放你娘的屁,谁不知这衙门里头,你南易跟张班头好得只穿一条裤子,旁人都猜你们契了做兄弟的! 怎么?平时溜须拍马不够,现在人不在,你还一味奉承,还是说……” 周大郎暧昧笑笑,眼神在南易脸上打转。 旁边立马有人骂他,说他昏了头。 这词听着文雅,可实际上,确是再粗俗不过的话。 一些娶不起妻的闲汉们,为了解闷,互相慰藉,便称作彼此为“契兄弟”。 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南易鼻子在骂他是个卖屁股的了。 “你这话,有本事便等班头回来再说一遍。” 南易慢条斯理地咬一口干巴巴的炊饼,脸上依旧挂着温吞的笑: “看来你也晓得,在张班头面前说这话,保管会被打得牙都不剩一颗。 只敢在人背后说闲话,算不得英雄,顶多只能算孬种。” 旁边有人劝架,可周大郎今日憋了一天的火,哪里听得进去。 他本就瞧不起南家做杀猪的贱活,觉得张龙偏袒南易,什么好处都想着他。 王家小妾失踪一案,镇妖司那边已经结案,县衙里都在传,上头似乎打算给南家赏赐。 周大郎心中愈发不忿。 今日生死关头,瞧见猛虎吃人,惊吓之余,他便将心中憋了好久的怒火宣泄而出: “都拦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有错? 他南易一个屠户之子,就该老老实实跟着他爹杀猪,做什么抢咱们兄弟的饭碗? 整日巴着张班头,谁知是不是他家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 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他家那傻妹子,送与张龙家做妾——” “咚!” 周大郎这话还没说完,就觉脸颊一痛。 低头吐出一口血,但见血里还混杂着两粒牙。 “我刚说的是,张班头定然会打你。” 南易依旧笑得温和,只是眼底是一片怎么也化不开的冰冷: “可我没说,我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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