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手脚相当利索,很快递来了干毛巾和外衣,鱼克礼伸手接过,也不用毛巾擦拭身体,一边套上衣物,一边朝门外走去。伙计本以为他是要去雷家,既然天降大雨他也不必擦干身上的水,反正总是要再淋湿的。可伙计再定睛一瞧,鱼克礼的身上仿佛并没有沾上水,而且那浴桶里的热水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半,地上又没多少水渍,他分明记得自己当初可是几乎倒了满满一桶啊…… 此时的雷家,积水行将没到膝盖,而水中那条神出鬼没的怪鱼又不知何时会再度袭来,众人纷纷站上高处的桌柜,屏气凝神观察着水面。 屋里的水混杂了池塘中喷出的浊流,因此并不清澈,加之屋外水声嘈杂,积水还在不断涌入,饶是在场各人都身怀内功、耳聪目明,也没法判断银色怪鱼现今的位置,只得提心吊胆、凝神戒备。 “大伙留神,那鱼非是凡物。”南思齐提醒道,“刚才我的刀是被它一口咬断的!” 怪鱼两次都将雷老板作为袭击的目标,其势既快且准,又有一击破坏精钢刀刃的骇人咬力,这要是被咬上一口那还得了? “我刚才看那条鱼个头好像还挺大……”徐北玄道。 “得有小半条胳膊那么长了吧?”宋飞鸢道,“我刚才那一剑居然扎不死它,这能是什么品种?” 徐北玄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快速说道:“鉴定一下网络热门儿生物视频……” 吴穹:“这玩意小亮老师怕是鉴定不了,得让丁真来。” “我说你们三位心也真够大的。”雷老板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却也知道是在插科打诨,“有这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这怪鱼制住啊!” 徐北玄:“我倒有一计,只是这年头没电,不太能施展得开。” 吴穹:“你丫的是想电死我们吧?我们可都还在屋里呐!” 想来是怪鱼也听得烦了,等它再跃出水面时,对准的却是吴穹。这一回吴穹总算是看清了这条鱼的长相,只见它体似银梭,鳞如铁甲,鱼鳍遍生怪刺,双眼朝外暴凸,鼻旁生有一对扭扭曲曲的长须,下颚异常前伸,露出满嘴的锯刃状利齿,显得无比狰狞凶恶,颇有深海鱼类或者说外星生物的特征。 他见怪鱼是冲着自己来的,自是不敢怠慢,忙运起“截风掌”,待鱼飞到近前,双掌凌空交错,乍合即分,掀起一阵气流,偏开了怪鱼的飞行轨迹。 怪鱼被掌风裹挟,一击不中,扑地一声钻入水面,这一次它没有再度潜行,反倒是旋即再度跃起,冷不防又冲着宋飞鸢飞去。后者早拔剑在手,使一招青莲剑法中以攻击范围见长的“蔽日”,意图阻住怪鱼去路。谁知怪鱼径直撞上剑身,上下颚一碰一咬,长剑又重蹈了南思齐那柄短刀的覆辙,从中断为两截! 更叫人惊诧的是,怪鱼咬断长剑后,还将嘴里那部分剑身猛嚼几口咽了下去,复又和另外半截断剑一同没入水中——不用问,水里那半截也成了它的盘中之食。 众人只听过传说中蚩尤的坐骑食铁兽能生吃金属,却从来不知鱼也拥有能够斩钉截铁(物理)的好牙口,纷纷怀疑这怕不是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地”系列的生物类奇物。 不到几秒的工夫,怪鱼再度从迸开的水花中突飞而出,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雷老板。后者可是早有准备,反手摸出一枚铁胆,使出熟习的一门暗器武功“椎心泣血手法”将铁胆照着怪鱼丢出。铁胆去势如电,不料怪鱼却是咧开巨口,下颚几乎自下巴上脱落,如蛇吞鸟蛋般将铁胆咬住,随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嘎巴”,铁胆应声裂成几块,大部分被它吞入腹中! 怪鱼三次袭击,破坏了众人三件兵器,此时它再度入水,却不知下一次跃出时,又要咬碎些什么东西。 是下一件兵器?还是某人的骨头? 就在这关头,门外传来一声高喊:“雷老板,平安无恙否?” 这声音蕴含内力,穿透雨声,直达众人耳中。雷老板听得分明,来人是枝江城的捕快鱼克礼,当即高声回了句:“鱼捕头!我们在屋里!” 鱼克礼闻言,疾步奔进雷家大院,只见他双脚连蹬水面,足不触地,水不沾衣,如同踏浪而来,似是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待他进了屋,一看大伙正一个个神色紧张地站在桌子柜子上,笑着问道:“哥几个这是在?” “原来这人就是鱼克兴那位当差的弟弟。”宋飞鸢发现这位正是之前在街上阻止了他们和灼心帮进一步冲突的捕快,细看之下眉眼果然和其兄有几分相像。 “你可当心点。”雷老板提醒道,“这水里有一只怪鱼,专吃金铁之物,邪门得很。” “这次居然连‘异种’都逃出来了吗……”鱼克礼心中默道,一边将铁尺横在面前。那铁尺也是上好钢材掺杂了海底珊瑚金所制,怪鱼立即感应到了“美食”的位置,转而出水跃向了鱼克礼。 “别用铁家伙对付它!”南思齐见鱼克礼要用兵器反击,当即大吼道。 显然怪鱼飞跃的速度比南思齐的语速更快,眼看那一口断金碎玉的尖牙就要咬上铁尺,鱼克礼毫不迟疑地将右手变为虚握,铁尺顺着指缝滑下,旋即又握住使之不掉入水。怪鱼虽然扑空,但势头不减,直奔鱼克礼面门。 鱼克礼左臂平屈,左手作拈花状,指尖垂直对准了怪鱼的身体,紧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劲直冲怪鱼的侧腹,猛地将其横向弹飞出去。 “穿石劲?”吴穹认出了鱼克礼的手法,心中有些惊讶,“想不到枝江的一个捕头都有此等手段,果然在这个世界怂一点是正确的。” “原来如此,能吞食金属的异种,那便是‘噬金鲤’了,这东西乃是当年火船黄金失踪案的罪魁祸首,见了黄金之物就连命都不要了……”鱼克礼紧跟着怪鱼飞出去的方向,一只手将铁尺插回腰间,另一只手摸出一团物事,双眼不断扫视周围,最后他看到了雷老板手上戴着的一枚黄金指环,“看来它是被这东西吸引了。” 念及此处,鱼克礼高声道:“雷老板,还请将你手上的戒指往我这边丢过来。” 雷富贵知道他这样说自然是有其道理,不假思索便褪下指环,朝鱼克礼的方向一丢。 戒指脱手之时,“噬金鲤”也一并腾起,如果说寻常钢铁对它而言是馒头米饭,那么黄金便是佳肴珍馐。它的胃液能在数秒内溶解大量的金属,继而以极高的效率转化为供它活动的能量,如此往复导致它的食欲和攻击欲都极为强烈——在没有金属可供吞食的情况下,活物的血肉它也是不忌口的。 而这噬金鲤在鱼克礼所说的“异种”当中,危害其实算是非常小的那一类…… 戒指抛出和噬金鲤飞跃的路径即将交汇之时,鱼克礼朝着噬金鲤投出了手中的那团物事——那是一张细密的八角捕网,噬金鲤一头撞进网中,扎口便瞬间收紧,鱼克礼也收回牵引绳索,把噬金鲤拖拽回了面前。 此时的鱼克礼正位于墙面附近,他一手将鱼扯到了靠墙的位置,连网带鱼往墙上一甩,另一只手再度使出十成力道的“穿石劲”。之前的攻击他用了两根手指,这一次则是用上了整个拳头,巨力硬撼鱼身,直接在墙上砸出了扩散状的裂纹,震动顺脚下的水波不断朝外荡漾开去。 “穿石劲”专攻内部,中招者往往表面无损,筋骨内脏却已震颤不止,引发内伤。噬金鲤虽生有堪比铠甲的坚硬外骨骼,内部却也是寻常血肉,自然经不起这沉猛的全力一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说来也怪,自打噬金鲤消停下来后,雨势也止住了,池塘也不再朝外喷发浊水。 雷老板抬眼望了望头顶逐渐放晴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满屋满院的积水,道:“这得收拾到哪天去……” 徐北玄道:“嗨,人没事就好,倒是那怪鱼究竟什么来头?” 鱼克礼道:“这个嘛,按照规定,这些异种生物为了防止它们引发更大的灾害,我得把它上交朝廷,让内阁大学士们去研究、定种、命名,并且提出防治的办法。至于它的来历,我只能猜测是某种远古孑遗,因为生存环境的变化而重现于世,自江中顺着地下水脉进入此地的。” 雷老板道:“既是如此,这东西便交给鱼捕头了。改日待寒舍清理干净后,再请鱼捕头赏脸光降,以谢救命之恩。” “哈哈,好说。”说罢鱼克礼卷起裤腿,扛起网兜,踩着水去了。 “‘溟涌之渊’的异象一个月内出现两次,看来是要不太平了……”他回头望了一眼还挂着红灯笼的雷家大门,心道,“近日隐麟书院要来一批新人,江湖人士都朝着枝江聚集,但愿这帮人别给我惹出什么大乱子。” …… 是夜,枝江城东,郊外。 盛文耀正蹲坐在官道边的一棵枯树之上,背上挂着一张鹊画弓,凝神注视着远处,耳中偶尔传来不知在何处响起的狼嚎。 这棵树在很久以前曾被用于悬吊受刑者的尸体,常有鸦群在此盘旋,当地人多视之为不祥。即使是毫不知情的路人,在见了这棵树之后,即使上面没挂人,也不免没由来的心底发毛,快步经过。 月正中天,盛文耀要等的人终于现身。 来人全身裹在一袭镶紫边的玄黑大氅当中,胯下一匹肥壮的白马。有节奏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清晰且幽寂。 待这骑士到了近处,盛文耀听到一丝缥缈空灵的歌声: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应当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盛文耀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骑士一拱手道:“可是打北边来的贵客?” 那骑士扯住缰绳,一对寒潭秋水般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洞穿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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