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望去,却见这青年二十出头年纪,眼神淡漠,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发型不甚齐整,显得缺少打理;身着粗布衣衫,挽着袖子,内衬一件黑得发亮的紧身衣;手上提着一只看上去非常沉重的硕大木箱,箱体正中嵌着一枚苹果大小的珠状红色晶体;最显眼在他胸前紧紧绑着两条粗长的皮带,两条皮带交汇处又缝上一层皮甲,正好将心口护住,同时也勾勒出他匀称而不失健硕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同时混杂了学者、武人和工匠的气质。 “你们说,这箱子里装了些啥呢……”南思齐见到他带的箱子,那手可就又开始痒痒了,然而现场人多眼杂,且不乏高手,万一被人发现,要么扭送衙门,要么当场打残,因此还是忍住没动。 宋飞鸢看他仪表不凡,便顺着他问道:“这位兄台说琴里没有机关,何以见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提箱人不咸不淡地道。 又是个怪人……宋飞鸢等人想道。 那头场中,魏无尘秀了这一手“音波弹粉笔”,不能说是独擅胜场吧,至少也可以说是技惊四座,那老者更是大笑着直接免试放他通过了。 “借过。”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挤到前排,然后大踏步走向场中。 “他果然也是来参加测试的……”宋飞鸢睁大眼睛道。 “说不定马上就能看到箱子里的宝贝了,你说是吧南兄?”徐啸伦笑道。 只见那青年走到场中,把箱子朝地上轻轻一放,活动了一下手指。老者望着他的箱子,笑着问道:“小伙子,你用什么兵刃?” “机关术。”青年答道。 这三个字的分量可比他的箱子沉重多了,围观众人登时哗然,主要分为以下这么几类: “早听说机关术如何精巧玄妙,今天竟能在此处大开眼界!” 这一类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顶多闻过猪肉味的。 “机关术杀伐过重,远超寻常兵器,用在这比试当中怕是不妥。” 这一类是对机关术稍有了解,因此产生质疑的。 “有啥不妥的?这老先生武艺出众,还怕他个嘴上没毛的后生不成?那机关术再厉害也弥补不了两人武功的差距吧!” 这一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等等,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人群中离徐啸伦等人不远处有个人说道,瞬间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 “孙兄,你是本地人,莫不是在枝江城中见过他?”那说话人旁边的同伴问道。 “我想想……是了!是在我家染坊!”孙姓青年道,“他几年前在我家做过一段时间的裁缝,后来好像因为生病就离开了,我爹还周济过他……好像是姓贾的。” “哎,别说了,他要打开箱子了!” 众人的目光又回到场中,却见那贾姓青年从箱中取出一只半米长、二十公分粗细的圆筒状物体,将其套在了左前臂上,随后嘁嗤喀嚓一阵变形,这圆筒便化作了一套臂铠的模样,将他的左臂大半都包裹在内。从外观上看,机关臂铠主体为木质材料,各关节处都与人体骨骼结构类似,臂上拳上多处覆有铆钉铁甲,显然是攻守一体的实用设计,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贾姓青年活动了一下手肘手腕,确定运转灵活无碍后,便道:“来吧。” “小子。”老者眯起眼道,“你那箱子里应当有一整副机关铠甲吧?” “是。”贾姓青年毫不隐瞒。 “这种机关铠甲,通常都要全副武装才能发挥威力。”老者面露笑容,可周遭很多人都隐约感到一股杀气,“你只穿一只手,莫不是看不起我?” 青年默然不答,也没有摆出迎战的架势。 “那么……”老者挽个棍花,“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吕老爷子,且慢动手。” 吕姓老者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来的人却是宋飞鸢和吴穹当日在江边“鲜缘居”酒楼见过、想收吴惘为徒的机关师荀廉,想必此时王向晚也同吴惘一道已经投入了他的门下。 “我听到有机关师来挑战,却没想到是你。”荀廉走到老吕身边,望着对面的青年说道。 仍然没有回答。 反倒是老吕歪着头问荀廉道:“你认识?” 荀廉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那贾姓青年道:“你的机关术自成一派,放眼江湖也能算是上乘,我也没法传授你更多了,难道你是想来学武的?” 从荀廉话里听来,他不光对贾姓青年有很深的了解,还对他的机关术水平十分认可,两人之前有过切磋交流也未可知。 “不。”贾姓青年终于开口,“我是为了治病。” 闻言,荀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良久方才道:“你的机关术本就已经够别具一格的了,可你的病更加闻所未闻,我问过姜院长,他足足翻了三天的医书也没找到与你相似的病例——而这些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总得试试。”贾姓青年似乎惜字如金,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超过十个字的。 “我明白了。”荀廉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加上本来也有爱才之心,便道,“那么就换我来做你的对手,规则同方才一样,如何?” 还不等贾姓青年回应,那老吕可不干了:“哎哎,我还没领教你嘴里这‘自成一派的机关术’呢,总得比跟你那些木头人打来得有趣,怎么你想要抢我嘴边的肉?哦~我知道了,你是看好这小子,想给他开后门!你看你连家伙都没带,摆明了是要故意放水!” 荀廉被这老吕弄得哭笑不得,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开怼,只得举手作罢:“好好好,您先请。贾嵬斯,我这位吕瞻吕前辈下手向来很重,你可当心着点。” 宋飞鸢道:“原来这二人叫吕瞻、贾嵬斯,阁主你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吗?” 吴穹道:“吕瞻没听说过,至于这贾嵬斯……我就想问他的机关术是不是跟一位姓斯塔克的哥们学的……” 徐啸伦道:“别吵别吵,这里很关键!两人开打了!” 只见贾嵬斯凝神静气,将装有机关的左臂收在侧腹,随即一个闪身切到吕瞻近前,照着对方的头部连出了三掌,分别是推心、切颊、顶喉。贾嵬斯的身法与掌法并无甚新奇之处,但却占得一个“快”字,围观者眼功差些的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吕瞻上下握持竹棍,如扫地般左右摆动,正将这三掌一一格开,可棍上并没有传来任何触感,这说明贾嵬斯在手掌和竹棍接触的前一瞬便已经完成了收招。 三掌之后,是五掌、七掌,角度变换,连绵不绝,宛如他挥舞的手臂只有棉絮般轻巧,却又如皮革般柔韧。 而且自始至终,那左臂都纹丝未动! 吕瞻棍法虽快,长柄的速度却终究抵不上人的肢体,加上因为自己是防守方,被对手抢占了先机和有利身位,心念一转,稍退了两步,手中棍法转守为攻、开始以攻代守,拉开距离便是一招直劈贾嵬斯的头顶。 但,这正中了贾嵬斯的下怀! 机关运转,贾嵬斯的整只左臂以常人绝难达到的速度,于毫忽之间完成了五指张开、臂膀绷直、再向前弹出的动作,张开的铁掌正迎上这当头一棒。随后便是“咔哒”一声,竹棍入手的瞬间五指便如上了锁般牢牢合并,然后紧握! 吕瞻发现自己再也抽不回自己的兵器,仿佛面前的青年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混铁浇铸——那根竹棍便被死死铸在了这雕像之内。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了齿轮旋转、咬合的声音。 就在这个安静的时刻,从远处跑来一个人,边跑还边慌张地叫着: “尹师兄!尹师兄在吗?” 来人嗓门不小,加上此时四下一片寂静,是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来的方向。 “童师弟?”人群中的尹师兄认出了师弟的声音,忙朝他招了招手,心中却有种不妙的预感。 顺带一提,这位尹师兄正是之前没能通过测试的心意门弟子。 童师弟冲入人群,来到尹师兄面前,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可找到金师兄的下落了?”尹师兄问道,看来在两人上面还有一位姓金的师兄,只不过似乎是下落不明了。 “金师兄、金师兄他……”童师弟好容易喘匀了气,方才答道,“昨晚筵席过后,他不知被谁打成重伤,丢在城北一条巷子里,至今仍未醒转!” 童师弟说出这话,围观者可都听得分明。 “喂,这两人是山西心意门的吧?” “那姓尹的功夫不差,他们的师兄一定更厉害,竟然也给人打成重伤了?” “心意门也算名门正派了,在湖北一带又没什么仇敌,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正议论间,一个猜测渐渐在众人心中若隐若现…… “难道是那个人……” 宋飞鸢不经意间注意到,荀廉的脸色愈发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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