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在古城那地方,开小煤窑确实挺容易,投资小,赚钱快,运气好的话,短时间内能挣不少钱。 当时小煤窑的煤卖得很便宜,每吨也就四五十块钱,比大矿的价格至少便宜一半。 尽管当时全国的经济形势不好,煤炭产大于销,很多国营煤矿被迫停产或者限产,但其实对小煤窑的影响并不大,只是价格上不去,矿主挣的钱少了点而已。 虽然售价只有大矿的一半不到,但小煤窑的生产成本低,只有大矿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 在大矿亏损严重、不得不停产限产的时候,小煤窑反倒迎来了一个爆发期,趁机野蛮生长,不断扩大自身的市场份额。 榆树坪井田的范围大,赋存浅,又是山区,煤层露头的地方不少,是小煤窑的聚集区。 最多的时候,榆树坪矿周围的山坡上沟岔里,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小煤窑,这些小窑的年产量,几乎撵上了榆树坪大矿的产量。 和十年后“煤老板”一吨原煤净赚上百甚至几百元不能相提并论,当时小煤矿的矿主,每卖出一吨煤,能落到自己手里十块二十块,他们就很满足了。 虽然单位利润不高,看起来不起眼,但架不住量大啊。 随便一个小煤窑,年产量也是一万吨起步,老板一年赚个十万八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一些地质条件优良,产量高,煤炭质量好的小煤窑,一年的纯利润可能达到七、八十万,个别的甚至可以超过百万元。 榆树坪煤矿矿长杨树林,是科班出身的高级采矿工程师,正县团级,工龄三十多年,当时的月基本工资不过七八百元,加上各种补贴和名目繁多的奖金,一年的总收入也不会超过两万。 这个收入,是全矿一万多名正式工的天花板水平,至少是全矿人均收入的四倍。 横向对比一下,就能知道当时小煤窑老板的收入,是什么样的水平。 小煤窑能赚钱不假,但高收益伴随的是高风险。 小煤窑的生产条件恶劣,缺少基本的安全防护措施,老板也舍不得花钱买安全装备。死人是常有的事,瓦斯煤尘爆炸,塌方冒顶、透水之类的恶性事故也时有耳闻。 当时,国家对国营矿有百万吨死亡率的考核指标,也就是每生产一百万吨原煤,允许你死两三个人。 死亡人数超过了这个指标,说明你们的安全工作做的不好,需要改进。 小煤窑不在煤炭部的管辖范围内,没有人去管理考核它们。如果有统计数据的话,八九十年代,各产煤区小煤窑的百万吨死亡率,可能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 一起大点的事故,可能会让矿主赔的倾家荡产,此生难有翻身的机会,也有可能让矿主身陷囹圄,吃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牢饭。 虽然我拒绝了大宝合伙开小煤窑的要求,但这家伙不死心,后来还多次诱惑我。 分一半股份给我,不用我出钱投资,还允诺我不用辞职,也不用抛头露面,只当幕后老板,只负责出谋划策,做决定,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挣的钱兄弟俩对半分。 这样优渥的条件,也就卫大宝能给我,但我从来没动过心。 我很热爱现在的工作,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没人不喜欢它。但说实话,我对金钱的态度一直都很淡漠,从来没有在钱的事情上费过心思,也没做过大富大贵的美梦。 参加工作前,在老家上学的时侯,我还是个孩子,家里的事插不上手,衣食有父母操心,学杂费也由他们负责,我兜里没装过钱,也没有花钱的意识和需求。 参加工作后,第一年的时候工资不高。每月领了工资,一半寄给父母,剩下的一半除过买饭票菜票,也没太多要花钱的地方,到月底总会有结余。 衣服以单位发的工作服为主,看电影有工会发的电影票,理发在矿上的理发室,每月两张理发票总要剩下一张,洗澡是免费的,毛巾洗衣粉肥皂属于劳保用品,单位发的足够用。 算来算去,除了牙膏牙刷,内衣内裤和每年买两双鞋子,也没需要花钱的地方。 在煤校上学的两年,同学之间交往应酬多一些,每月的支出比上班的时候翻了一番,但我们是委培生,除了工资外,每天还有八毛钱的补助,我也感觉不到经济上有压力。 毕业后进了机关工作,转了干,工资涨了两级。 虽然学会了抽烟喝酒,但我是个比较自律的人,抽烟的档次不高,喝酒的频率也不高,每月花在烟酒方面的钱不多。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一直以来,钱财在我心里没什么位置,也左右不了我的行为。 卫大宝从小在山里长大,小学没毕业就弃学了,在家闲逛了两三年后,参加了工作,在运输队当轨道工,而且一干就是八年。 怎么说呢,他的性格偏软,缺少主见,不管干什么事,总给人一种黏黏乎乎的感觉。 我们成为好朋友后,大宝算是找到了依赖,大事小事,总会先征求我的意见。 卫大宝的小煤窑,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能看到我的影子。 煤窑开起来后,大宝确实挣了钱。 钱壮怂人胆。 有了钱的卫大宝,腰杆子慢慢挺了起来,自信心也有了,整个人的气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为兄弟的这种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 两年前,我有了女儿,也当了科长,公事家事比以前多了不少,去大宝小煤窑的次数变少了。 大宝知道我忙,找我的频率也比以前低了。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淡了,是因为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们成熟了。 给兄弟帮忙可以,但不能有任何经济上的关系,这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则,是我的底线。 大宝对此很不满,发过很多次牢骚,也用过很多招数,总想突破我的底线。 我结婚的时候,大宝包了两万元红包,悄悄塞给了我媳妇,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我知道这事。 大宝也是蠢,不想想两万元是多大的一笔巨款,媳妇怎敢向我隐瞒。 我知道后,从媳妇手里要过了钱,直接去了大宝家里,当着他父母的面,从红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币,装到了自己兜里。然后对大宝说,这张是你给哥的贺礼,我收了,剩下的,我替你孝敬叔叔婶婶。 此后的两个月,无论大宝怎么哀求,我都没理他。 这件事让大宝知道了触碰底线的后果,从此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一年后,在我女儿的满月宴上,几个朋友起哄,说小丫头有福,摊上了个有钱的小叔,非要看大宝给侄女准备了什么大礼。 大宝被臊的不轻,觉得丢了大脸,酒也不喝了,扔下筷子跑到门外,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了一场。 满肚子的委屈没办法跟人说。 他是真想给侄女买个三两重的纯金长命锁,犹豫了好久没敢买,今天,只是和其他人一样随了二十块钱的份子。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不近人情。 也许是性格使然,不想让兄弟之情被铜臭污染,也许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预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知道大宝手里有闲钱,只要开口,十万八万都不是问题。但我就是不想向他开口,宁愿腆着脸去求杨树林,死皮赖脸地和马科长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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