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无极离开终南山后,张小宝便回到了终南山,听闻费无天中毒身亡,自然痛哭流涕,回想历历往事,不觉潸然泪下,何况张明远还在,父子相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小宝来到李长安坟茔,神情肃穆之际,叹道:“太平先生,我来迟了。你如何走的匆匆忙忙,我们连面也见不到。”顿时老泪纵横。 一个小厮搀扶着,劝道:“员外,不必如此。我等一路颠簸,你身体也不好。” 大嘴神情肃穆,缓缓道:“张小宝,这些年过去了,你可好?还记得当年我说过许多话,不知你还怀恨在心么?” 张小宝摆摆手,叹道:“不必再提,当年你说的对,怪我,你没错。如今你师兄走了,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眨了眨眼睛。 大嘴道:“别说我老,我人老心不老。你是真老了,看看你,操心命,那家大业大,烦心事恐怕多如牛毛。” 张小宝深有体会,应声道:“你果然厉害,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多少年来,我东奔西走,看云识天气,看人脸色做买卖。忍辱负重,三更灯火五更鸡,起早贪黑,可是不容易。如今上了年纪能逍遥自在,都是年轻时候打拼出来的。如若年轻时候我碌碌无为,恐怕眼下就可怜兮兮了,上了年纪,再去打拼,那滋味,岂不肝肠寸断?” 扁头道:“张叔叔,你眼下在东京可好?”阿长道:“一定阔气的不得了了?”那小厮翻个白眼,介绍道:“那还用说,我家员外,在东京首屈一指,那开封府知府也来拜访。” 张小宝使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多嘴多舌,笑道:“别胡说,开封府知府那可是太子,皇子的职位。我何德何能敢让他们登门拜访。最多就是与一些外地官员,有些交集,他们想在东京租房,难免找我。” 张明远冷笑道:“原来你是东京数一数二的租房大亨,厉害,真厉害。那官员租房,岂不都巴结你不成?你好大本事,跑到我终南山做什么来了?真是委屈你了。如此屈尊降贵,你图什么?” 大嘴劝道:“明远,如今你不可如此。无极之事,历历在目。你不可重蹈覆辙。” 张明远道:“师叔放心,我不打不骂,他怕什么?” 张小宝摇摇头,苦笑道:“明远,你好歹看在你师父面上,原谅爹爹才好。无天走了,爹也不想活了,但也希望我们父子相认,才好离开这世界。”此言一出,众人惊得呆了。 扁头听了这句话,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明远,你看看你,如此绝情,岂不糊涂?”阿长道:“这些年过去了,明远,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明远冷冷的道:“我想不通,再过几年好了,你们别逼我,师父尸骨未寒,别逼我。”随即转过头,撒腿就跑,渐行渐远。 张小宝疾呼道:“明远,等等我。”随即带着小厮渐行渐远,追上前去。 当晚,张小宝就在终南山厅堂,众人一言不发。张明远不见踪迹,一个个心急如焚。扁头和阿长喝了口茶,叹了口气。大嘴吩咐换茶,弟子近前,张小宝摆了摆手,弟子下去了。 张小宝道:“看来明远,不原谅我。他师父走了,他眼下心烦意乱。我明日就下山了,临行前,想和明远说几句话。” 大嘴道:“我尽力而为,定让你们父子相认。”扁头道:“明远如今脾气很倔强,况且又是掌门人,谁也管不住他。” 阿长笑道:“胡说八道,有师叔在,他敢造次么?”大嘴道:“你们两个还不闭嘴,明远他是那样的人么?又在说明远的坏话,一派胡言。” 正在此时,张明远走了进来,抬头一看,张小宝还没走,扭头要走。大嘴道:“明远,你不可如此。快坐下,师叔有话说。”张明远只好听话,坐了下来,靠近门口。 张小宝道:“明远,你的心情,我知道。我此番前来就是想吊唁太平先生。他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对他的感情,无人能及。你一定悲痛欲绝了。” 大嘴道:“员外,明远的确悲痛欲绝,你别招惹他了,他已经够难受了。”张小宝道:“我明日要下山了,临行前,想与明远单独聊聊。” 张明远道:“有什么可说的呢?咱们之间只是雄州榷场做买卖罢了,如今你不需要给我终南山做买卖,我终南山不需要马匹,你和我没什么好说的。” 见张明远如此冷冰冰,张小宝也不灰心丧气,笑道:“你如何才能原谅我,你说,我死也心甘情愿。” 张明远冷笑道:“你别说这种话,好像我要逼死你一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素不相识,你何必以死威胁我,我不吃这一套。” 扁头听了这话,气道:“明远,不得无礼。俺越听越生气。你看看你,师父尸骨未寒,你如何这样,太不像话了。” 阿长道:“不错,明远不得无礼。师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你们父子相认,你不得违背师父的遗训。你莫非想让师父在天有灵不得安息么?” 大嘴劝道:“好了,你们一个个别这样说,明远他伤心难过,你们体谅他才好,就别火上浇油了。”瞪了一眼扁头和阿长。示意他们,别说话,别插嘴。 众人都缓缓起身离去,厅堂只留下张小宝和张明远二人。 张小宝笑道:“明远,你眼下可好?”张明远道:“你以为如何?”张小宝道:“去年中秋佳节,本该团聚,我希望今年如愿以偿。” 张明远道:“这件事也不难,你有儿有女,儿孙满堂,何必问我,与我何干?关我何事?” 张小宝听了这话,五味杂陈,忍住不生气,叹道:“明远,爹爹错了,你原谅爹爹可好?” 张明远淡淡的道:“这话莫名其妙,我们素昧平生。你别张口爹爹,闭口爹爹。我不认识你。我师父认识你,与我何干?你来吊唁师父,我终南山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员外下山,我让扁头和阿长送你。”随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张小宝呆呆的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哑口无言,心里伤心难过,寻思道:“明远不肯原谅自己,他是悲痛欲绝罢了。以后再做计较,我好歹活下去,等到他认我那一天为止。”咬了咬牙,悲从心来。 张明远走出厅堂,泪流满面,委屈一股脑滚落,他坐在花园小亭里,看着天上一轮明月,自言自语道:“我张明远从今以后不想伤心难过,我年龄大了,哭不起了。我不是男孩,是男人了。”说这话,自己也觉得可笑,毕竟过了而立之年,自然不是小男孩了,可师父在世,总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如今师父不在了,以后就要靠自己单打独斗,故而如此胡思乱想。 扁头走了过来,安抚道:“你不睡觉,在此自言自语做什么?” 阿长笑道:“明远在想,天上的月亮如若变成月饼,应该很好吃了。”一语落地,三人忍俊不禁。 张明远道:“你们不必逗我开心,不是我心狠手辣,不愿父子相认,只是如今师父尸骨未寒,我心烦意乱,你们明日替我送他下山,告诉他,我不生气了。师父都走了,我没什么看不开的。从此以后,我们张明远看破红尘,绝不会斤斤计较,耿耿于怀。” 听了这话,扁头和阿长面面相觑,喜上眉梢,齐声道:“原来如此,何不早说。我们知道了。”二人心满意足,和张明远一同离开花园,歇息去了。 次日午时,众人吃过午饭,弟子进报说,种师道上山来了。张小宝喜上眉梢,心想,这下好了,劝说明远,自然更有把握。 张明远和扁头、阿长正在送别张小宝,一声炸起袭来:“师公,我来晚了。”众人看去,原来是种溪,后面跟着种师道、尹氏、种浩、姚月、种雪。种师道府邸可谓悉数到场。众人寒暄几句,都到李长安坟茔祭奠一番,回到厅堂坐了下来。 种师道叹道:“如今长安兄羽化登仙,终南山今后就靠明远和扁头了。不过眼下大嘴掌舵,想必也会一如既往。” 大嘴道:“话虽如此,可我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况且师兄走了,我万念俱灰,从此以后恐怕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除非太平草庐遭遇来犯之敌。” 尹氏泪流满面道:“万万没想到,此番祸不单行。溪儿的婚事变成了棒打鸳鸯。太平先生又惨遭毒手,驾鹤西去。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岂不令人悲痛欲绝。” 种溪哭道:“没能见到师公最后一面,我抱憾终身。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如何不让我伤心难过,他老人家每次下山都为我找来不少画谱。” 种浩叹道:“师公他老人家一辈子教书育人,任劳任怨,长安城许多人都是他的学生呢。那日有不少都上山来了。” 姚月哽咽道:“可不是,他们都把钱送到府上,让我们代为转达,你们收下,也好置办一些笔墨纸砚,以备教学使用。”随即拿出包袱,递到大嘴身旁。大嘴不动声色。扁头意欲拿下去,阿长却接过去抱在怀里,坐了下来。 大嘴道;“居养院里的孤儿恐怕更需要,你们拿去给孩子们用。雪儿,你时常去居养院,孩子们眼下可好?” 种雪叹道:“师公上次走后,孩子们都说想念李爷爷,他们知道先生遇害,都哭哭啼啼想上山来。可居养院的官员不让,说是怕孩子们被传染疾病,毕竟他们听说老毒物的魔功,有毒。” 张小宝冷笑道;“一派胡言,岂不是危言耸听?他们恐怕是另有所图,此等诡计多端,世人皆知。如若孩子们到了终南山,他们没孩子们,如何伸手让朝廷拨款呢?朝廷不拨款,他们如何水过地皮湿,中饱私囊呢?” 扁头气道:“岂有此理?孩子们成了他们的摇钱树不成?怪不得上次端午节,他们要抢孩子,原来如此。” 阿长叹道;“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说出来,免得祸从口出。如今奸臣当道,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更何况‘花石纲’歹害无穷。你们也知道,蔡京与童贯,一手遮天,二手遮地,天下乌鸦一般黑。” 大嘴落泪道:“你们不必说了,如今你们师父羽化登仙,他倒好,眼不见心不烦。留下我们肝肠寸断,亲眼目睹这天下人间的蝇营狗苟,恩恩怨怨,岂不可怜兮兮了?” 张明远喃喃道:“师父他老人家这辈子有一个夙愿,就是看到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可惜他看不到了,他带着遗憾离去,我们恐怕也看不到了。”不觉失望之极,缓缓闭上眼睛。 种师道缓缓道;“也不尽然,明远不必如此悲观。朝廷自有主张,你何必如此。老夫有生之年,也觉得前途渺茫,可如今镇守边关,西夏差点覆灭,也算祖宗有灵,我大宋也不错了。” 张小宝叹道:“离开雄州之前,契丹人都传言童贯多次到太原府和真定府。恐怕大宋有北上伐辽的想法。” 张明远摆了摆手,缓缓叹道:“这件事,我们就不说了。战火纷飞未必是一件好事。离我们太远了,我们一介布衣,管不了这些事。我师父走了,我心如死灰,你们不必说了。” 张小宝听了这话,落泪道:“明远,你果然长大成人了,爹爹对不住你,你原谅爹爹可好?” 种师道劝道:“明远,你师父走了,你不可违背他临终前的遗愿,父子相认,迫在眉睫,你还是原谅你爹爹好了。你师父在天有知,也欣慰之至。” 种溪环顾四周,问道:“明远哥哥,无极哥哥如何不在?他莫非还没回来?他不在终南山,少了许多欢乐,真冷清呢。”众人笑不出来。 种浩叹了口气,介绍道:“才走七八天,路上也好久,三个月,哪能那么快,再说他就算临时改变主意,想马上回来,恐怕他也没翅膀。他可是坐着驴车走的,你可知道?又不像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扁头道:“无极与他爹爹费无天相认了,可惜他爹爹却撒手人寰,真是匪夷所思,这老毒物真是岂有此理?专门搞的别人家破人亡。” 阿长恨恨的道:“他自己孤苦伶仃,家破人亡,故而见不到别人合家团圆,他这是羡慕嫉妒恨,他已经走火入魔,人神共愤了。” 张明远缓缓道:“你老人家不必伤心难过,我眼下心烦意乱,等过些时日再说吧,你长途跋涉,远道而来,辛苦万分,在终南山歇息几日也无妨。” 张小宝老泪纵横道:“明远,你终于松口了。爹爹欣慰之至,盼着你原谅我,与我相认。那时候,爹爹死而无憾。”顿时咳嗽一声。 种师道叹道:“边关重镇军情繁忙,老夫就下山去了,明远多加保重,以后多下山走一走,干爹在府里与你叙旧也好。” 尹氏道:“明远,等无极回来,你们下山到府里,干娘为你们烧菜吃。”姚月道:“明远,你多加保重。终南山以后就靠你当家作主了,你要让师公在天有灵放心才好。”张明远点头落泪。 种浩道:“别哭,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真可笑。”种溪道:“不错,别哭了,终南山掌门人还哭鼻子,真是小孩子。”众人想笑却笑不出来,都默然不语。 种雪深情道:“明远哥哥,你以后不必躲着我。我知道你以兄妹相称于我,我不怪你。做你妹妹也不错。你以后要当家作主了,不过不许忘了我,我在京兆府等你做客。” 张明远缓缓叹道:“雪儿妹妹,哥哥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们自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此以后,终南山与长安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师父他老人家离我而去,我恐怕要伤心难过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你们心知肚明,多少年来,有师父在,我们出门在外心里有底,回到山上,也有个嘘寒问暖。如今再回终南山,怕是睹物伤情,怎能不痛心疾首?” 张小宝强自镇定之际,笑道:“明远,我先走了,东京还有一些杂事要料理。你以后到了东京,我们自会再见面,我希望那时候,我们父子相认,合家团圆。我知道你眼下伤心难过,你师父与你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我比不上,也比不了。我羞愧难耐,我对不起你。”张明远含泪点了点头。众人寒暄几句,张明远引众为众人送行。 看着众人渐行渐远,张明远再也忍不住悲从心来,嚎啕大哭。大嘴和扁头、阿长站在一边,也泪落如雨。 终南山依然郁郁葱葱,天气阴沉沉下来,远处彤云密布,不多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众人如何劝都没用。张明远坐在山道边,仰着头,任凭大雨冲打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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