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出来一个瘸腿苍老老翁，虞冯朝他见礼，对虞昉低声道：“这是虞老鹫，将军祖父，骠骑大将军的亲信。”</p>
虞老鹫双眼昏花，定睛看清楚来人，手上的竹杖一扔，跪下匍匐在地，砰砰砰朝着天边连续磕了几个头。</p>
他的动作太快，虞昉眼前一花，她还在台阶下，压根来不及劝阻。</p>
“虞老鹫以为将军不行了，亲眼看到将军还活着，他在给老天，虞氏祖宗磕头谢恩。”虞冯低沉道。</p>
“你起来。”虞冯赶在虞昉前面，快步走上台阶，搀扶起了虞老鹫。</p>
虞老鹫哎哎几声，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拄着竹杖转身前去开了门。</p>
门内，入目之处乃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牌位。</p>
祠堂宽敞高大，日光从屋顶明瓦透进来，屋内还是莫名昏暗。</p>
虞昉立在门口，双腿沉重，呼吸一窒，牌位的字在跳动恍惚，她什么都看不清楚。</p>
“这是虞氏第一任驻守雍州的开国候。”虞冯在最正中的牌位前，长揖下去。</p>
虞昉定了定神，抬腿进屋，在牌位中缓缓走动。</p>
开国候当年与大楚太祖一起打天下，他共有三子，两子在打天下时身亡，只剩下小儿子一人，自开国候之后继续镇守雍州。</p>
牌位按照辈分摆放，虞昉一个个数过去，祠堂里共摆放着一百七十八个牌位。到虞怀昭的同辈，牌位只剩下他一人。</p>
虞昉跪下叩首，虞冯静静陪同，心像是泡在苦水中般难受。</p>
“将军若是做了皇后，虞氏的根，就彻底断了。”</p>
虞昉一丝不苟拜祭完，转身走了出去。虞冯见她不做声，愈发急了，顾不得规矩，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p>
“放手！”黑塔如一阵急旋风卷来，怒吼道。</p>
在黑塔的身后，老钱虞邵南桃娘子几人都来了。虞冯看到他们，松开了手。</p>
在祠堂前，黑塔到底顾忌，不敢动拳脚，剜了虞冯几眼以示警告。</p>
虞昉看着他们，颔首道：“既然都来了，好，都坐吧。”</p>
大家都不拘小节，靠着墙栏杆随意坐了。虞昉也靠在廊柱坐下，道：“京城来人传旨，你们可都知道了？”</p>
虞邵南道：“属下已经告诉了他们。”</p>
黑塔一跃而起，黑脸因为激动，黑红交加，愤怒地道：“属下前去将那劳什子狗屎砍了！”</p>
虞邵南难得没鄙夷他，垂着头难过不已，拽着不离身的佩刀，手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p>
桃娘子呵呵冷笑，“皇后，说得好听！将军要是进了宫，就跟那砧板上褪了毛的鸡，任人宰割！”</p>
“将军，桃娘子说得是，朝廷此举居心不良。将军被封为皇后，听上去尊贵，实则为了解除将军的兵权。虞氏以及将军在雍州府劳苦功高，虞氏一族为了大楚肝脑涂地，朝廷要卸磨杀驴，还要做得冠冕堂皇，便想到让将军做皇后，好堵了悠悠众口。”</p>
虞冯声音哽咽，喉咙被堵住，几乎泣不成声：“将军进了宫，虞氏血脉就彻底断了！”</p>
老钱最喜欢哭，他眼泪先流了出来，呜呜道：“将军，你不要进宫啊，你进了深宫，就真真死定了啊，那宫里吃人，将军是神仙也算不过他们啊！”</p>
虞昉面色不变，只问道：“陛下多大年纪了，长得可好看？”</p>
众人愣住，老钱不解道：“长得好看将军就同意了？”</p>
虞昉道：“美貌难得，做年轻长得好看帝王的皇后，总比做七老八十丑皇帝的皇后强。”</p>
黑塔飞快地道：“陛下丑得跟臭狗屎一样，比起属下差了十万八千里！”</p>
“那真是太丑，惨绝人寰啊！”虞昉遗憾地道。</p>
黑塔靠在墙壁上，呆了呆，反应过来虞昉是在说他丑，难受地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肩膀塌下去，像是一只可怜兮兮被摧残过的大狼狗。</p>
“陛下弱冠之年，听说生得比京城玉华楼的行首还要美貌，任男儿女郎，被他看上一眼，皆茶不思饭不想，连魂都得丢了。”</p>
老钱说得唾沫横飞，信誓旦旦道：“毕竟是天子，官府衙门严禁非议陛下的相貌。只他生得太好，美藏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p>
“滚你娘的！”黑塔气得骂他，“瞧你不学无术，大放厥词，将他吹得天花乱坠。要真有那般好看，不如把他弄到边关来，将西梁乌孙的敌军看死！”</p>
老钱不服输要骂回去，虞昉抬手示意他们别吵，道：“冷静冷静，你们都放轻松些。”</p>
“轻松，将军，我们真的无法轻松。”</p>
虞冯失魂落魄，朝祠堂内看去，眼睛又开始濡湿。</p>
“夫人是老夫人的侍女，与大元帅一起长大。后来嫁给大元帅，在生下将军半年后就去世了，大元帅思念夫人，未曾再娶。将军两岁那年，当年的姚皇后，说是体恤虞氏人丁单薄，将军母亲早亡，跟着大元帅在边关吃苦，实在是心疼。姚皇后怂恿先帝下圣旨，她更是亲自将身边的嬷嬷派来，把将军接到了宫里养着。世人都称赞姚皇后心慈，体恤将士。姚皇后就是只豹猫，她心慈个屁！她是拿将军来威胁牵制大元帅。直到将军长到八岁那年，边关局势不稳。大元帅趁机上旨，称思念将军，要把将军接到身边。姚皇后无奈之下，才把将军送回雍州，安抚大元帅的心，好让大元帅能为大楚卖命，迎战西梁。”</p>
虞冯声音凄厉起来，“如今她又来了！又来了！她又要装模作样，要将军的命！”</p>
“她？”虞昉沉吟了下，问道：“你是指姚皇后？”</p>
虞冯道是，“如今是圣母太后姚太后了。先帝去世时，陛下尚年幼，姚太后摄政。陛下刚亲政两年，说是亲政，姚太后仍活着，都称太子太傅，宰相严宗乃是奸臣，把持朝政，他顶多与姚太后能打个平手，朝政大事姚太后能做一半的主，后宫陛下的亲事，严宗就插不上手了。陛下弱冠之年尚未立后，定是姚太后早就做好了打算安排，将主意打到了将军头上，拿后位来换雍州兵权。”</p>
虞昉道：“嗯，姚太后会做买卖，后位换兵权，她赚到了。”</p>
不过，虞昉沉吟了下，道：“姚太后既然摄政多年，她肯定是聪明人，倒也没必要拿后位换兵权。将我调到兵部，给个品级高，无实权的差使，晾着就成了。”</p>
“虞氏只要有血脉在，便能指挥雍州军，雍州这片土地的百姓，便能认其为主。”</p>
虞冯泪流下来，大哭道：“虞氏族人的血，早已浸入了雍州的每寸土地，雍州世世代代的百姓，谁能忘，谁能忘！”</p>
老钱陪着痛哭，桃娘子铃兰都眼泪汪汪，黑塔捧着心哀伤欲绝，虞邵南将头转过去，不让虞昉看到他的难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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